第三章
他夢到童年時的巷口。父母一左一右牽著他的手。但他還是孤零零的跌了一跤。從陰影處的幾步台階上落了空,一直滑下去。
身體一震,醒過來發現天已大亮。他記得離家之前也常常做這樣的夢。母親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告訴他是因為長高的緣故。夢裡的落空,是身體像竹節一樣拔節的暗示。也不知道有沒有科學依據,但那幾天母親是的確很高興的,天天念叨著兒子長大了,印象特彆深的是那一周家裡的飯桌上都少不了竹筍,吃的一家人滿頭黑線。也難怪母親高興成這樣,孟敏遙小時候長得特彆矮小,十五歲的男孩子是應該躥個兒了,他卻比十九歲的姐姐矮上一個頭。有段時間母親天天哀歎,怕他要是再不長高,以後要討不到老婆了。不曾想一語成讖,擔憂成了事實,他的確此生都不會結婚了,但卻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
在外的七年,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狠心。但此刻想起故去的父母,想到他們多年的尋覓與思念……心疼的兒子出了這種事情,又連續幾年毫無音訊,不知死活,哪個父母不是又痛又急,白白的寒了心?他才發現自己竟是這樣的,冷情。
“遙遙,你醒了沒?醒了就出來吃早飯吧。”孟清遙隔了門叫他。
他應一聲,截斷思緒,匆匆起身。
孟敏遙坐到餐桌前的時候,孟清遙還在寬敞的廚房裡搗鼓。麵前奶白的歐式長桌和彆墅裡的格調很一致,高雅簡約,清貴又透著股說不出的氣韻,懂行的人一看就有門道,顯是出自名家之手。桌子正對著一幅手織壁毯,也不是什麼凡品。
孟敏遙打量夠了乖乖吃飯,桌上擺的一看就是孟家出品:一碟涼拌鹽水筍,一碟清炒青菜,兩隻六分熟荷包蛋,兩杯鮮榨果汁,孟清遙是萬年不變的橙汁,他喜歡時令的,夏季正是喝桃子汁的時候。他一看之下也不動手,呆呆的回不過神,已經多少年沒吃到這樣的早餐了……
“遙遙,我做了蓴菜鬆仁粥,來,多吃一點。”孟清遙端著紫砂鍋走出來,綠色荷葉褶邊修身襯衫,袖子挽得高高的,秀麗而賢雅。說著將盛得滿滿的一碗粥放在他麵前的田園格子碗墊上。
蓴菜粥燉得很好。碧綠的葉子襯著白色的骨瓷,清新非常。蓴菜的味道有彆樣的山野清氣,混合著米香堅果香,扶搖成娉娉嫋嫋的白色霧氣。這是孟家人都很偏愛的一樣吃食,孟母生前最拿手的。
孟敏遙緩慢而慎重地握起竹勺,在碗口輕輕舀了半勺。人口,清香四溢。他在這樣熟悉而遙遠的味道裡,失了神。想起無數個伴著蓴菜清香的早晨,在家人的叮嚀裡匆匆出門上學。那已經是那麼久遠的事情。
對麵孟清遙已經落了座,看到弟弟這個樣子,歎了口氣。
“遙遙……你彆這樣。那件事情,也不是你的錯。”她一直溫柔的看著自己的弟弟,對麵的孟敏遙垂下長睫,清晨的曦光在他臉上投下扇子一樣的陰影。
“爸爸媽媽走的很安詳。我知道你一時還想不開。但是遙遙,爸爸媽媽,還有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幸福,能夠一直快快樂樂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們不怪你。……我知道他們的意思,找到對的人,無論男女,他們都不會介意了。”
這是一對父母,穿越過重重光陰,給予自己的孩子,最大的歉意和釋懷。
他抬起頭,對著姐姐笑了。她的身後是紅色朝陽,用儘力量將世界拖回溫暖的光明裡。“嗯,我知道了。”
逝者如斯,活著的人把握不住亡魂。所在的,也唯有當下而已。我們竭儘全力幸福,就是對他人的愛與關懷,最好的回報。
孟家姐弟吃過早餐。孟清遙在廚房裡匆匆收拾一番,便出來坐到看報紙的弟弟身旁。
他們分開七年,太多的思念與言語堵在胸口,一時間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遙遙,”孟敏遙回過頭去看著他美麗的姐姐帶上了一抹甜蜜而羞澀的笑意,“ 其實,我已經結婚一年了。這幾年一直聯係不上你,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她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幸福,那些光彩將她原本就秀麗的容顏映照的格外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