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年時光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對於一個人來說,這是短暫旅途裡一段不短的時光,從垂髫幼童到青蔥少年,再從青蔥少年到英姿勃發的青年。而對於一個城市,它的一生很長很長,從虛無的塵埃開始,走到虛無的未來,在它以千年計量的生命裡,七年不過是蚍蜉之於洪荒,分秒之於光年。
但孟敏遙從未想到,就是這樣短暫的七年,這個城市在於它不過彈指的時間裡,也可以這樣天翻地覆。
從出租車下來 ,他已經不敢確認,眼前這片龐然的公寓樓,以前是不是真的是他記憶裡安詳的油菜花地。這裡的舊戶大多拆遷或棄置了,原先的道路巷口已經不見蹤影,他無法將這裡和自己的記憶對上號,麵對一派陌生,毫無頭緒,也隻有一路摸索。
小區的建設占用了大片土地,為此搬遷了很多舊戶。但畢竟占地有限,並不是所有的居民都可以享受到拆遷戶的“優待”。很顯然孟敏遙家就在其列,他沿著小區外圍尚未竣工的簡陋圍牆走了一圈,終於在東北方向不遠處望見自家醒目的兩層樓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門口的。做了多年的夢驟然成了事實,恍恍然覺得還是在夢裡。看著近在眼前的黑色木製大門,一邊扣緊手指,一邊暗罵自己:不是說好了隻看一眼的麼,怎麼就巴巴地上門了呢,懊惱又不安——天下的遊子大抵是這樣,心到底是比不上嘴硬的,無論表麵上怎樣堅強,內心永遠渴慕家裡的一片寧馨。他這樣,不過是應了那句話,近鄉情怯。
漂亮的指節扣在木門上,一如記憶裡沉厚而安心的聲音。一聲一聲,應和著不可抑製的劇烈心跳。在短暫的漫長裡,塵埃飛揚,複歸於平息。四下裡安靜如初。他的心不受控製的沉下去,才注意到,大門上積了層明顯的灰塵,青石的圍牆外早已不是印象裡的綠草茵茵,大片的野草蕪雜紛亂——已是久未居人的樣子。已經設想了無數遍的重逢,模擬了無數遍的對答,此刻通通落了空。他隻覺得說不出的沮喪,來時的不安與期待化成滿嘴的苦澀。
“你是……遙遙?”孟敏遙循聲看過去,二十五六的清麗女子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牢他。
兩人的五官有七分神似。那張臉早已長開,成年女子的端麗嫵媚,不再是記憶裡少女時代的青澀天真。
孟敏遙濕了眼眶,“姐。”
不遠處的孟清遙渾身一震。再一回神,撲過去死摟住消失七年的弟弟,身體微顫。
孟敏遙閉上濕漉漉的眼睛,靜靜感受闊彆多年的家姐的懷抱。脖子裡一片濕熱,他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這是他的姐姐,小時候和他吵個不停卻永遠不願讓彆人欺負他的姐姐,隻喜歡看書卻一直記得保留隻有他才會喜歡的幼稚卡片的姐姐。小時候他們性格截然相反,孟敏遙一身皮氣,給家裡給父母惹了不少麻煩,作為姐姐的孟清遙也沒少吃弟弟的苦。但他一直知道,他有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她的嘴又硬又狠,心卻像她的外表一樣,天真而美好。後來他大了,性子不複幼年的跳脫,越來越像姐姐,安靜乖巧,姐弟倆更是沒了一點矛盾,常年到頭不吵一次架,感情非常深厚。在外的這些年裡,每每受了委屈,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姐姐,想起姐姐那些細心的安慰暖暖的懷抱,心裡又酸又苦。
許久許久,傳來孟清遙帶著鼻音的低語,“遙遙,遙遙……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肯回來了?……一走這麼多年,連個音訊都沒有,你都不想姐姐的嗎?……你怎麼舍得姐姐?……”孟敏遙張了張嘴,他想說他不是一點音訊都沒有,最初的幾天他都有打電話回家,然而沒講幾句,氣頭上的父親都會憤怒的掛了電話。自此就作了罷。在後來,心裡苦的不行實在想家,也會忍不住用公共電話打回家,卻一言不發,靜靜地聽那邊親人的聲音,直到那邊收了線。在後來,連這樣的電話也沒有了,因為再打,也隻會覺得更苦,更想家,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