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秦時鏡(三) 你本就不該是武器……(1 / 2)

沈知寒心亂如麻,握著劍的掌心出滿了汗。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隻能用右手捂住胸口,強行地抑製著劇烈的心跳。

耳畔是兵戈相接的碰撞和旌旗獵獵撕破強風的混響,目光越過城樓,衝天的火光將天幕染得赤紅滾燙,隱約還能聽到火焰悉悉索索的爆裂聲。

旁邊的五皇子暼了沈知寒一眼,瞬間知曉她此刻心神不寧是從何而來,神色淡然地出言寬慰道:“四皇兄聯合北衙的亂黨謀逆,妄圖趁父皇危重之際篡權奪位,我們不過是來清理門戶罷了。”

“知寒不必太過緊張。”

“我們沒有做錯。”

沈知寒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青澀稚嫩的臉上還有一絲的茫然。

“是,殿下。”

魏明瑜側頭看向沈知寒,眼睛微眯出笑意,將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知寒,我送你去參加萬人屠,是為了得到一個堅定的戰士。”

“不隻是武功,你的心也必須無比強大。”

魏明瑜捏了捏沈知寒有些單薄的肩頭,漂亮的雙眸裡蕩漾著蠱惑人心的漩渦,他輕聲地開口,語氣極儘溫柔和寵溺,但說出來的話卻血腥殘忍無比:“將眼前所有阻撓你的人殺光吧。”

“隻需要記住我想去的地方,你的劍都能替我到達。”

沈知寒攥緊了手中的劍,望向前方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是了,她為什麼會猶豫呢。就算知道她如今所做之事再如何打著正舉旗號都依舊等同謀逆,她也不該害怕的。

她是五皇子培養的利刃,合該為了身上的責任出鞘。就算不被世俗所容,她也隻能一心貫徹主人的正義。

門破了,沈知寒持劍衝入人群。

紫禁城的宮道漫長綿延,她的劍刃翻飛,寒光掠影間,便是無數倒下的屍體。她踩過他們,皮膚柔軟,血液滾燙夾著骨節堅韌的奇妙觸感順著腳底向上刺激著她全身的神經。

空氣中是濃烈到幾乎要形成霧氣的血腥,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隻知道渾身上下都黏膩得要死,連帶著發絲上都凝滿了細密的血珠,像是淋過雨一般。

這種感覺和她當初參加萬人屠的時候一模一樣。隻不過那時的她和其他人在極端惡劣的環境和條件中,都在靠著本能的求生欲望互相廝殺糾纏著;而現在對於她來說,這就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戮。

沒有上過戰場的禁軍們,大多都是門閥家族中的少爺,隻需要練一練拳腳然後提著刀在皇城裡轉悠幾圈,安享這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她在砍下不知道第幾個哭喊著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禁軍的頭顱後,轉了轉有些酸痛的手腕,回過頭去,是早已血流成河的紫禁城。

而魏明瑜站在人群中,風聲呼嘯而過,她聽不清他在講什麼,隻能依據他的嘴型大致地猜出他在說什麼。

他在說:你是我最強的武器。

她扭過身繼續前進著,不斷地揮動著手裡的刀劍。瀕死的禁軍閉上了雙眼,在等待她的長劍落下,死亡卻意外地停滯在了半空中。

沈知寒抬起頭發現一身白衣的秦鏡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麵前,他的手死死地握住劍刃,即使這抹鋒利在逐層地破開他的皮肉,直至露出森白的骨頭,他也沒有一絲想要放手的意思。

他看向沈知寒眼底全是悲痛:“停手吧,知寒。”

“你不能繼續殺人了。”

“你本就不該是武器。”

沈知寒心頭微動,眼底閃過了一絲的慌亂。她快要不敢與秦鏡對視了。那雙總是澄淨通透得如小鹿般的眼睛,此刻被淚水浸泡地濕漉漉的,用著最悲天憫人的目光試圖引導她的前路。

“這樣相殘是無法帶來一個更好的世道的。”

“不,這次是你錯了。”聞言沈知寒慢慢的抬起頭,她的目光竟然變得不再掙紮,反倒是灼熱地幾乎要將白雪般格格不入的秦鏡也一道融化在此間地獄的業火裡。

“隻有腐朽的世道才需要推翻。”

“戰火本身的目的是帶來新的秩序。”

秦鏡被她看得心頭一怔,但還是堅持地搖了搖頭:“兄弟相殘,弑父殺君,從古至今都是有違倫常和天理的事情。”

“知寒你不可以助紂為虐,就這樣一錯再錯下去。”

沈知寒忽覺心頭氣血上湧,語氣也開始變得起伏不定:“秦鏡,你太天真了。”

她抬起手中的劍,側過身好讓秦鏡看清眼前百目瘡夷的慘景:“你當真認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太子和五皇子嗎。”

說罷,她繼而將劍直指向秦鏡的麵門:“是你擁護的皇權。”

“生長於富貴叢中之人,嗜欲如猛火、權勢則似烈焰。”

“這樣的爭鬥永遠不可能停歇。”

“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阻止,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幫凶。”

聖上年輕時勵精圖治,是足以千古歌頌的少年明君,可是他如今逐漸地年老,年少時壓抑著的欲望卻因為流逝的時光而愈發躁動起來。

他好孌童,開始毫不避諱地養在宮闈之中;他喜歡看人廝殺,便設立了萬人屠,逼迫宗門子弟一同觀看賞樂;甚至經常會無端暴怒,開始虐打妻妾。連同他血脈相連的骨肉也逃不過他的疑心猜忌,在由他引導的名為奪嫡的遊戲裡,或死或囚。

秦鏡跌坐在地上,望向四周的目光開始失焦,變得有些呆滯離神。

沈知寒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跌入塵埃的秦鏡,一語不發,神色異常冰冷。

她不能讓他繼續活在神台之上,活在皇權替他編織的美夢中。

她當著秦鏡的麵毫不留情地將長劍刺入還在拚命喘息著的禁軍的胸膛。血液登時噴湧而出,炙熱地幾乎要將他潔白的神服燙穿。

而他什麼都做不了,飛濺的血珠落進他的瞳仁裡,將視線暈成一片血紅。帶著血氣的風肆意得吹卷著他的衣擺和發梢,他整個人好像振翅欲飛的白鶴,卻因為殘缺的雙翼隻能原地撲騰著,掙紮地落滿一地的白羽。

沈知寒將劍收入劍鞘,塞進了秦鏡的手裡。

“如果想活下去,就拿好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