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鏡隻說答應要幫沈知寒搞定林定權,卻沒同沈知寒坦白具體要用什麼辦法。
他說這些年見了許許多多的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頭百姓,所求的願望卻不儘相同。
清貧者求天降橫財,多金者求一生富貴;積弱者祈願幸福安泰,健全者卻向往江湖風浪。長安這座圍城困住的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跌宕美夢,而是整個王朝的悲喜落幕。
沈知寒同他並肩走在觀內,鼻尖縈繞的依舊是他身上那苦澀冷寒的白檀香,卻不知要從何開始對話。
他們都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了,也早已經沒有話可以說了。
秦鏡突然出聲道:“從前你總說我是塊孤單又冷冰冰的木頭。”
“如今我看沈指揮使才是越發像歸鐘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了。”
沈知寒搖搖頭,眸光不知越過群山,被遠處掠過飛鳥載去何處:“我可不配被人稱作白雪。”
可秦鏡卻轉過身,神色認真地看向沈知寒:“背負著千載罵名也依然在塵世中激濁揚清之人如何算不上高天白雪。”
沈知寒這才輕笑出聲:“你這樣才像我記憶裡的秦鏡。”
秦鏡反問道:“那你記憶裡的我是什麼樣的。”
沈知寒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好人。”
“好得不像人。”
秦鏡愣住了,衣袖下的手緊緊攥起,眉眼低低地垂下,像是陷入了思緒中喃喃自語道:“好人嗎……”
“記不清了。”
最後一句話的聲音有些小,沈知寒沒有聽清,他們好像都被吹散在了風裡。
片刻後秦鏡停下了腳步,隻是站在原地看著沈知寒,語氣有些涼涼地下了逐客令。
“沈指揮使,你可以回去了。”
“到我見信眾的時間了。”
沈知寒心下了然,微微抬首示意後便打算轉身離去。秦鏡卻突然出聲叫住了她,他眉眼溫柔含情地望向沈知寒:“不要忘記了你與我之間的約定。”
沈知寒開口,語氣卻有些澀澀的:“我知道。”
不知為何心下一陣惆悵惘然,她記憶裡的秦鏡好像真的回不來了。
她甚至沒有心情多叮囑秦鏡兩聲,就匆匆地走出了道觀。
秦鏡看著沈知寒的身影逐漸遠去,她被風揚起的裙擺,像一團熾熱的烈焰,在躍動、在燃燒。那個總是跟在五皇子身邊單薄的白衣少女的身影好像也逐漸被這團火焰吞噬、融化到看不真切。
沈知寒提著刀去了謝無救的府邸。不隻是單純出於與秦鏡的約定,更多的是因為她如今對當年之事充滿了好奇。
他與謝無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沈知寒的記憶裡,這兩人一直沒有什麼交集。
沒有交集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秦鏡是北魏萬人景仰的大祭司,終日在神台被鮮花簇擁圍繞,眼底見不到離恨,而他就是活在這世間的神明。
可彼時的謝無救還隻是一個最低賤的雜役。在皇宮的最底層四處討著生活,處處被為難,被責打,打到皮開肉綻都早已是家常便飯之事,沒有被打到筋骨斷裂已經是可以燒香的喜事了。
他還不是宦官,隻是在紫禁城這座囚籠卑微喘息的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沈知寒倒是突然想起和謝無救的一段往事來。
第一次見到謝無救的時候,她無意間撞破了他半是失手半是積怨已久地殺了折辱於他的小太監時,但卻並沒有露出驚惶的眼神,隻是一語不發地看著滿身血汙的他,良久之後取下手腕處帶著玉珠。
她小心翼翼地將他戴在了謝無救的手腕上,輕聲說道:“第一次殺人的話,要好好贖罪才行。”
溫熱流淌的血液蜿蜒過她玉白潔淨的手,在漫天的雪光裡,刺目妖異卻又綻放著聖潔。
謝無救愣了愣:“你不嫌我臟嗎。”
沈知寒抬眼,笑了笑,凍得有些紅的臉,像顆剛剝了殼被捧在掌心顫顫巍巍的荔枝,溫軟甜蜜。伸出手與他手掌相貼,在雪天裡有些快凝固的血液,將他們的手纏黏在了一起。
“不嫌,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
她幫著他一起把屍體扔進了枯井之中。然後在大雪紛飛裡,隔著滿天雪幕相視一笑。
那時她還隻是五皇子身邊的小親衛,握著刀的手還沒有現在這般堅定從容又傷痕累累。
那年她十二歲,算起來她與謝無救相識已經快有十年了。
從什麼開始背道而馳,成為彼此水火不容的死敵的呢,沈知寒記不清了。或許是在無數個經曆不同掙紮的夜晚;或許就是在紫禁城嘩然兵變,淪為火海的那一瞬吧。
沈知寒腳步定在了謝府的門前,剛要進去。門口的侍衛便伸手阻攔:“這位姑娘,我們大人今日不見客。”
沈知寒心情不佳,皺眉低低地說了句:“滾開。”
侍衛眼見沈知寒態度如此惡劣,剛叫了其他人一到上前趕人,就被沈知寒三兩下一個個錘到了地上去。
她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了謝無救的府邸,一路打到沒人敢再上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