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溫閱洲見沈知寒許久沒有應答,隻是托著腮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麼,柔聲低喚道。
“嗯?”沈知寒的心緒被召回,抬眸時眼裡還有一絲離神的迷蒙。
“我方才隻是在想,這種法子能不能讓林定權開口。”
溫閱洲歪著頭,佯作認真地思索了片刻後,輕笑了一聲:“對付林定權這種銅皮鐵骨的武將,隻怕大人得備把鋒利些的刀子了。”
林定權這個人很有趣。
林家世代征戰,滿門功勳。先帝在時便已是十分顯赫的門閥大族。
淳清年間,北疆烏珠爾部屢屢進犯,北魏南有南越分庭抗禮;西有西涼虎視眈眈,北部邊疆不寧,朝政不安,隱有四麵楚歌之勢。
林家家主林尋平臨危受命,坐鎮北疆數十年,北疆九部雖然仍時有騷動,卻再無人敢作亂。
偏偏林定權出生的時候,林尋平遭遇敵軍圍困,被滾落的巨石將忠魂永遠困在了黃沙漫天,野馬嘶鳴如荒原野草般永無止息的萬裡疆域。
此後京中便流言四起,都說將門世家出了個破軍坐命的嫡子,克親克友,臨兵必劫。
林尋平死後,林家逐漸沒落,而林定權也因所謂荒謬的命格論再沒辦法掌兵出征。
隻得在京城這處四四方方的天遠望草原寂寞的風沙,幻想著旌旗蔽空發出的獵獵聲響。縱然他血裡有風,覺得自己注定該屬於戰場。
而沈知寒覺得他有趣,倒不是因為這些。
林尋平其人最大的特點,便是愛求神。明明被神明之言困死一生,卻又不敢不信,不得不信。甚至希冀著那些遠在九重天上之人能夠回應自己。
“若是攻心呢。”
沈知寒看向溫閱洲,他那總是如同未吹皺的春水般平靜溫和的麵容此刻如她所想要的那般映照出了相應的回答。
“那便無需刀劍。”
沈知寒勾了勾嘴角,衝著溫閱洲揮揮手後轉身,溫閱洲看著她瀟灑離去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
大人去屠山大王了,他這個下屬當然得負責把後院料理好了。
林定權有個習慣,每月都必須去城西一所道觀清修一段時日。
那所道觀剛來長安城不過幾個年頭,卻憑借著歸鐘山親傳弟子的名頭,在北魏八百佛寺道館中,立穩了腳跟。
相傳觀主是個極為神秘的人,日日坐在經幡羅帷後的蓮花座上,聆聽眾生悲苦,引人朝向極樂,卻不肯被瞧清楚眉眼半分。
沈知寒是不信這些的。
與其說不信,倒不如說突然從某天開始不再相信有人能救贖自己了。
從前她也會害怕,害怕修羅索命;害怕罪業難消,可是自從那人死後,她便不再怕了。因為她終於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即使是再虔誠的人,也從未得到過上天任何垂青偏愛。這世間的因果輪回冰冷公正,從未停歇。
她的骨節不知不覺間攥得越來越緊,回憶像漩渦一樣,要將她的心拖入長淵。她仰麵抬起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伸出手擋住迷眼的灼灼日光。
片刻後,她將手放下,神色斂起。
就好像上一秒耳畔還是金戈相接,下一秒兵刃落地,遠處傳來寺廟早儔的磬音。
沈知寒牽了匹馬,沒多久就趕到了遏雲觀。
道觀的位置依山傍水,觀內雖古樸幽靜,卻處處顯貴。不僅熏著冬日裡最不易尋得的風荷香。連一路上的亭帳掛的都是千金難求的天青色軟煙羅,風起綃動間,宛如立於青煙雲海;簷上四角銀玲輕響,遠遠聽去,恍惚讓人覺得有仙車鸞鳥飛來。
尤其是在積雪尚未消融,觸目能及之處皆是一片空洞蕭索的潔白之中,更顯出一種天色清明之感來。
觀內除了幾個灑掃的小道童外既然一路上都未曾得見一個修習的道人。
沈知寒心中起疑,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一路向裡。
在行至一間未曾上鎖的房間門口停住了腳步。她的餘光被房內掛著的一副畫本能地吸引住。
待她駐足轉身,輕輕推開房門,窺見那副畫的全貌時,她仿若被雷擊般怔愣在了原地。
那畫上的白衣少女,衣袂翻飛,長劍負於身後,那眉眼分明和自己一模一樣。
她不敢置信地走入門內,手輕輕撫上那副畫,畫已經有了些年頭,紙張泛著黃,就連油墨都有些快要脫落的跡象。
她摩挲著畫,突然間在指尖遊移到劍柄的時候,渾身的寒意更甚。
那劍柄上清晰地刻著百身何贖四個字。
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經是用劍的,她有過一把劍,她將它取名為百身何贖。隻是後來那柄劍斷了,而她也換上象征著錦衣大權的繡春刀。
沈知寒站在原地,她張了張嘴,卻沒有一個字發出聲音。
突然間,有道曾經沈知寒無比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沈指揮使,彆來無恙。”
沈知寒猛地轉過身。眼前的人雖然帶著遮住半張臉的麵具,但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總是帶著微笑的嘴角,配著一雙明澈乾淨的眸子,總是讓人想起初生的小獸,總是雀躍地帶著對降臨的世間的好奇和愛,無比惹人憐愛。
就算過了六年,特彆是對於男子來說一年便是一個樣的成年之路。他的棱角還是依舊稚嫩柔和得像一個剛長成的少年。
“原來是你。”
沈知寒終於明白,很多簡單的話在麵對不想簡單對待的人時,就沒那麼容易說出口了。
“你居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