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大人。”
她的聲音染上些哭腔,難以自控地輕輕顫抖著。
秦鏡微微笑了笑:“我已經不是什麼神官了。”
“現在的我不過是一個偶爾會被人罵著江湖騙子的尋常道士罷了。”
沈知寒不知道怎麼接話,隻能直直地看向他,就好像從前她總是在祭台之下仰望著那樣。
祭台之上的少年,銀冠高馬尾,眉間一點紅,風雪不染。聖潔得好像群玉山頭最無瑕的一抹白璧雕刻而成的神子。
北魏人人信仰諸天神明,秦鏡作為世代為民祈福的歸終山親傳弟子,很小的時候就被先帝選中,做了祭祀典儀的神官。
後來因為天運加持,總是求雨得雨,祈勝獲勝,先帝幾乎把他捧成了福澤整個北魏的明月。
秦鏡緩緩地摘下了麵具,麵具下光潔細嫩的臉頰上居然是張揚恐怖的刀疤。淩亂交錯,宣泄著惡意的一道道傷痕。
沈知寒心下一驚:“誰乾的?”
秦鏡冷笑一聲:“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呢。”
沈知寒的雙眼睜了睜,無端的想起陳寅的手腕上也是這樣密密麻麻的傷口。
她帶著些試探地開口:“謝無救?”
秦鏡不置可否。
沈知寒攥緊了衣袖,隻覺得自己的心開始砰砰地猛烈跳動起來,她連忙追問道:“當時事變著火之時,大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鏡的眼神一瞬之間變得無比冰冷:“那樣惡心的記憶我不想再回想第二遍了。”
“若你想知道就去問問謝無救吧。”
沈知寒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人,他眸間流露出的厭惡憎恨,是她記憶裡從來沒有過的。
那個總是如琉璃般澄澈的少年,分明對所有人都懷抱著同樣平等善意和關懷。
他一步步地走向沈知寒,逼得沈知寒步步後退,直到腳後跟撞到掛著畫像的牆,秦鏡才堪堪停下。
他舉起手,指尖輕輕地從沈知寒的臉上撫過,一遍又一遍,極其眷戀地描摹著她的眉眼。
“知寒,曾經我喜歡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
“而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仍舊如此美麗。”
“隻可惜你再也得不到幸福了。”
他眸光沉了沉,漆黑得幾乎要沒辦法照出沈知寒的影子:“你就要嫁給他了對嗎。”
他停住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像是在極力隱忍克製著什麼。
“嗯。”沈知寒放縱著他的動作,沒有出手阻止,隻是想看看眼前的人,經年的仇恨到底把他浸泡成了何種模樣。
他們從未離得這麼近,就算是她最虔誠熱忱地信仰著他的那些年也不曾;卻也從未離得這般遠,明明近在咫尺,卻懷揣著各自的心事,兩人之間隔著的是沈知寒看不清的六年光陰。
他突然不再言語,良久之後,歎了口氣,默默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開,輕巧地換了個話題,神色恢複如常:“沈指揮使,這次來找我的目的,我大概已經知曉了。”
沈知寒洞若觀火地笑了笑:“可小神官大人的語氣,可不像是要輕鬆告訴我的樣子。
她低頭整理起有些被壓皺的裙擺,等著秦鏡回應。
“確實如此。”
秦鏡溫柔秀氣的臉上,平添的那些猙獰的傷疤,連帶著他總是充滿神性的笑容都開始滲著些陰冷潮濕的寒意。
他望向沈知寒,緩緩說道:“知寒,我想讓你去殺個人。”
“隻有殺了他,我才能找回自己。”
沈知寒心中一驚,有種難以名狀的悲傷突然收緊了她的心臟:“誰。”
秦鏡勾了勾唇:“謝無救。”
沈知寒挑眉:“神官大人你應該知道他如今是我的婚約對象吧。”
“你是想讓我去做那千夫所指的殺夫之人嗎。”
秦鏡將雙眉凝起,眸子裡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眼角紅了紅,周身的戾氣一瞬之間全部收斂起。整個人重新變得溫柔無害。
“我當然知道沈指揮使不會答應。”
“也罷,便當我是在無理取鬨吧。”
沈知寒無奈地放柔了聲調,半是哄騙半是認真地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中間到底發生什麼。”
“但他讓你毀容之仇,我答應你一定幫你報回來。”
“這是我,一個曾經秦鏡大祭司最忠誠的信徒的承諾。”
說罷抬起頭,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誠懇萬分地問道:“你相信我嗎?”
秦鏡的眸光閃了閃,好像又恢複到了從前純良溫順的模樣:“我一直都最相信沈知寒這個名字。”
“相信她擁有改變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