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雖不好男風,但是爺爺向來不拘小節,也並不會厭惡男風,爺爺為何獨獨如此反對我與司徒瑾裕的事。
“眼瞎的東西。”蕭老將軍又怒其不爭地罵了蕭湛一句。
現在看來,蕭老將軍罵得對極了,蕭湛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眼瞎,還瞎得厲害。
“既然你不喜歡司徒瑾裕,就去處理了便是。沒有必要去裝什麼斷袖。”蕭老將軍的聲音忽然響起,將蕭湛的思緒拉了回來。
蕭湛微微仰著頭,看著蕭老將軍,不知道為何,蘇胤的那雙通紅的眼睛,又突然闖進了他的腦海中。
可不是眼瞎嗎,竟然至死都沒看出來,隻有蘇胤竟然沒有對他落井下石,還要救他。
可是我當真不是斷袖嗎?
心底沒由來的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蕭湛閉了閉眸子,微微有些心虛地搓開了蕭老將軍的眼神:“爺爺,我是不是斷袖無所謂,隻是我得留在京都。”
老將軍看著蕭湛低著頭認罰認罵的樣子,略一沉吟:“我原本是有將你發配去你兄長手下的打算,但是如你所言,你身在局中,又如何能做到,不涉黨爭。”
蕭湛見蕭老將軍有所鬆動,趕緊道:“因為長衍知道,蕭家隻需要忠於陛下和陛下選擇的儲君。”
“哼!”蕭老將軍看了一眼這個小子,年紀不大,心思倒是清明,好在京都紙醉金迷的這幾年,沒有真的把這隻崽子養廢:“眼瞎的東西,你若不想被我發配,這件事情,可以暫且擱下,但是之後你得答應我三件事,且必須辦到。”
蕭湛有些錯愕,直覺自家的老頭沒有這麼好應付,而且蕭湛記得,夢裡並沒有這三個條件之約。
蕭湛有些小心翼翼道:“爺爺,您想讓長衍做什麼?”
蕭老將軍一甩長袖:“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說完又是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甩了蕭湛一眼,雖然沒有說出口,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罵。
蕭老將軍快要出門的時候,腳步一頓,側頭問道,“你這次去蘇家,為何不留下吃晚飯?
蕭湛愣了一愣,微微張了張口,一時愣住地應了一聲:“啊?”
“沒良心的小崽子,”
蕭老將軍看著蕭湛這臭小子不開竅的樣子,心底一陣氣結,“去刑法堂受刑鞭笞三十,長長記性。抄寫《詹策》一百遍。”
蕭湛來到刑罰室,老老實實地受了三十鞭。
身上一鞭一鞭的竹節鞭打下,皮肉上的疼痛讓他好像回到了死前的地牢中,一刀一刀的剮刀,片下他的皮肉。
比起剔骨削肉的痛,現在這種鞭笞的痛感更加實在,但還是讓他的靈魂感覺一陣一陣的抽痛,但是蕭湛依舊端端正正地跪著,每一鞭落下,每感受一次疼痛,他對於前世的死前的記憶就更加深刻一分。
三十鞭什麼時候結束的他已經忘記了,比起曾經三天三夜的行刑,這短短的兩刻鐘,都不算什麼。
“少爺,刑罰已經結束了,老奴扶您下去上藥吧。”
蕭湛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隔著窗外,蕭老將軍在門口看著自己的孫子一聲不響地受完刑,到底是他們家的小狼崽子,還是有骨氣的。看到管家從內堂出來,蕭老將軍示意他退下吧。
希望這孩子能夠自己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吧。蕭老將軍看了一眼蕭湛的背影也離開了。
蕭湛跪在刑罰堂中,一動不動。
一幕幕,在蕭湛的腦海中如浮光掠影般閃過。
蕭湛跪在堂下,身上的鞭痕他不覺得痛,隻覺得這痛太輕太輕,狠狠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今生既然老天爺讓他重活一世,就必定不能讓前世重現。
不管記憶有多苦,隻要這一世什麼都還沒有發生,一切就都來得及。
想到這裡,蕭湛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他前世死的時候的畫麵,他記得好像最後是蘇胤做了皇帝嗎?
嗬,蘇胤,蘇胤……蕭湛把這個名字在心底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
最後月滿西樓,啟明破曉,蕭湛的腦海裡隻剩下那一尾通紅的眼眸,以及自己死前那一滴清淚。就算重生歸來,依然在他的靈魂中留下了一縷灼痛。
第二天早上,蕭湛在刑罰堂跪了一整晚,一身中衣布滿了乾涸的血漬,但是蕭湛依然神色清明,目光澄澈而堅定。
常邈也一直在刑罰堂門口守了蕭湛一夜,見蕭湛出來,立刻上步護在了蕭湛旁邊。
“少爺,昨天晚上五皇子特地差人送了一封私信給您。”常邈知道蕭湛的驕傲,這點上,蕭湛不需要更多的關懷。
蕭湛和五皇子的事情,常邈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蕭湛一出來,常邈就把昨天晚上不方便送的信遞給了蕭湛。
蕭湛看了眼常邈,腳步未停,伸手接過了信:“先回房上藥吧。”
“風遙,你去查一下,我買來的那座山莊,蘇胤為何要它?”
蕭湛想起自己之所以會在追月節如此高興,不過是因為一座宅子。
常邈替蕭湛上完藥之後,蕭湛換下身上的一身血衣,就獨自一人去了書房。
書案前,蕭湛修長的手指在這封碎金箋上來回摩擦,今天的天氣並不怎麼好,外麵已經下起了細細的秋雨。
秋天的雨帶著一陣陣的濕冷,書房外的紅楓在這蕭瑟的秋雨中開始紛紛飄落。
蕭湛看得出神。
良久,蕭湛才打開信箋,信箋上的字很雋秀,就跟司徒瑾裕這個人一樣俊秀。
[從彆後,貪嗔癡念,皆化為寸寸秋風,經吾懷,入吾心,日夜掛念。
阿湛,無恙否?]
蕭湛看著這張信紙上,俊秀的正楷,短短數語,燒得他的心如同在烈火上烤一般。
司徒瑾裕,還真是可笑,日夜掛念?
前世就是那麼一封封的急信,送往北境,逼得我不得不回。
來來回回總是這些手段,令人反感。
蕭湛的神色不太好看,翻了翻信,靠近火燭的同時,火舌瞬間便將信紙吞沒了。
忽然腦海中閃過了一部分記憶。
前世的他好像就是看了司徒瑾裕的這封信,頂著風雨,讓常邈代替他守在書房,自己從窗戶偷偷溜出去,隻為見司徒瑾裕一眼,然後告訴司徒瑾裕他安好無虞。
偏偏巧得很,讓他在五皇子的一處偏殿中,撞見了司徒瑾裕殿中的隨侍的一位太監,正與另外一位侍衛密謀著如何從五皇子的宮殿中傳出司徒瑾裕是斷袖,而近日整個京都傳得沸沸揚揚的蕭小將軍的剖心對象就是司徒瑾裕,以期將此事捅到皇帝麵前。
前世的他為了保護五皇子,硬生生將他們之間的事瞞了下來,無論彆人如何詆毀,陛下如何追問,他都咬死沒有鬆口。
良久,窗外的雨勢收了。蕭湛從回憶中出來,在他濃黑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眸裡,眼神中略見清煙一般的惆悵。
看到這樣一封寫滿相思意的信,蕭湛長長地歎了口氣,
人心難測帝王家。雖不能分清司徒瑾裕是真心還是假意,是巧合還是算計;前世自己替司徒瑾裕抗了斷袖的罵名,今生,自己是斷不可能再為司徒瑾裕掩飾。
“喚起一輪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斯人已不複。
看著信變成灰燼散去,蕭湛對著門口喊來了一直守在書房外的常邈:“風遙,最近關於我的傳聞鬨得滿城風雨,堵不如疏,你不妨多添把火。”
“是,少爺。”常邈疑惑地看了一眼蕭湛,心底總覺得有些怪異。
蕭湛看著離開的常邈的背影,目光沉沉,一雙深邃似海的眸子盯著門外出神了好一會兒,最後才重整筆墨,認認真真地抄寫起了《詹策》。
這本《詹策》可以說是蕭家的傳家之寶了,詹策一共上下兩卷十二策,上卷三策講經世治國之道,下卷九策寫的都是兵法哲學。
蕭湛熟讀《詹策》,前世就是靠著上卷三卷算儘陰謀陽謀,最後將司徒瑾裕送上了帝位。但是下卷的九策,儘管爛熟於心,卻無用武之地,是蕭湛最大的遺憾。
他本應該是北疆最勇敢的狼,最烈的鷹,像他的父兄一樣,叱吒沙場,槍指蒼穹;但是卻因情愛困於宮闕,機關算儘,黨同伐異,最後背儘罵名。
這一世,蕭湛的修長的手一筆一字一頓一遍遍默寫《詹策》,他絕對不會再讓悲劇重演。
“聖人之治,象帝之先;聖人抱一,以正治國……”
今生要是還能被牽著鼻子走,那他都不必再重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