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將軍府與鎮國將軍府相去不少路,所以等蕭湛回到府中之時,蕭府早已用過了晚膳。
蕭湛看著與記憶深處相差無二的府邸,那種自己真的重生回來了的感覺,更加凝實。
“二少爺,老爺讓我來問問您,您用過晚膳了嗎?”蕭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蕭湛身後。
蕭湛回眸,看著眼前這個老管家,心底軟了一順:“德叔,我還沒有。”
前世,每次自己回家晚了,德叔都會來問他一句。
想象中的那句“好嘞,二少爺,您先去歇著,德叔給您去準備……”並沒有出現。
蕭德歎息地點點頭,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的惋惜:“哦,那老爺吩咐了,如果您沒在蘇家用膳回來,那今日的晚飯便省了吧。老爺請您去祠堂等他。”
說著,德叔便略帶失望的離開了,走之前,還頗為失望地搖了搖頭。
蕭湛……
“吱呀。”
原本昏黃的祠堂,因為門忽然打開,光線照入門框,照亮了半間屋子。
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身著黑色虎紋的長袍,步履沉穩地走到蕭湛麵前。
來人正是鎮國大將軍蕭鼎,蕭家能有今日的榮寵,離不開太祖父的從龍之功,也離不開蕭老將軍靠著手中的一杆長刀,帶領著蕭家鐵騎,北據匈奴,西伐吳國,力阻北齊,守護整個北境七十六郡,二十四關整整四十餘年!
蕭老將軍來到列祖列宗的長生牌前,背對著蕭湛,負手而立。
“爺爺。”
蕭湛看著老者的身影,仿佛一座火山在他的心底噴發,無數的情緒在他的靈魂裡撕扯。
當時他臨死前,蕭老將軍是眼睜睜看著他被千刀萬剮。
蕭湛甚至不敢想,當時蕭老將軍是怎麼樣的心情,能讓這個在沙場縱橫了五十餘年的鐵骨,一夕之間,褪去了所有的精氣,如同垂暮。
“你還有臉叫我爺爺?”蕭老將軍的聲音沉沉地傳來。
“長衍該死。”蕭湛挺直的腰杆伏倒在地,重重地衝著蕭老將軍磕了三個響頭。
這三個頭,是替前世孫兒的混賬磕的。
額頭錘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回響在祠堂之內。
這聲音實實在在的,聽得蕭老將軍有些不可思議,眼角微抖。
這混小子,今天怎麼回事?雖然老子生氣,倒還不至於這麼磕頭啊。本來就笨,磕得這麼種,也不怕真把自己磕更蠢了。該不會是青帝教的?
一邊想著,蕭老將軍的臉色從剛剛的黑沉也緩和了許多,卻也拉不下臉來表示心疼。
蕭湛跪在堂前,心底的情緒翻湧,前世的記憶如同漲潮一般,洶湧地掀起百丈狂瀾,將他淹沒,窒息般的苦悶,讓他一度開不了口。
蕭老將軍聽得蕭湛不說話,這才轉了身,一想到追月節的那些破事兒,蕭老將軍就忍不住氣得想吹胡子。
早在蕭湛醒之前,他就已經問過安寧了,自然也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喜歡司徒瑾裕?”蕭老將軍掃了蕭湛烏黑的發頂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蕭湛喉底泛起一陣苦澀,動了動嘴唇,想要開口,卻仿佛有刀片再割他的心口和喉嚨一般。
這刹那間的沉默,還有蕭湛難看地臉色,看在蕭老將軍的眼裡,就等同於默認。
蕭老將軍更氣了,也顧不得剛才的心疼了,直接上前,毫不客氣地抬腳便踹在了蕭湛的肩膀上,怒罵了一句:“你這兔崽子,你的眼睛和腦子是長著好看的嗎?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最後一句話,蕭老將軍沒有控製聲音,甚至於帶了幾分怒吼,以至於這彪悍的聲音直接傳出了祠堂,幾乎小半座將軍府都能聽到,蕭老將軍要“抽死”蕭二公子了。
蕭老將軍的一腳提在蕭湛的肩頭,隻是蕭湛卻不覺得疼,身體依舊跪得筆直,他方才猶豫並不是因為他喜歡司徒瑾裕,而是因為這話問得過於誅心了。
如果不是上輩子,他不通情愛,蠢得分不出男女之愛,似乎對於情愛一道,少了許多認知,也不至於被司徒瑾裕利用至此。
“沒有。”蕭湛的聲音嘶啞。
蕭老將軍的怒氣剛剛爆發,而蕭湛這斬釘截鐵的一聲沒有,頓時讓他的怒氣偃旗息鼓,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蕭湛抬起頭,神情緊繃著,但是語氣確一絲不容置喙:“我沒有喜歡司徒瑾裕,我不喜歡司徒瑾裕。”
“到底怎麼回事?”蕭老將軍也看出了蕭湛此時不像是說謊,依著他對蕭湛的了解,也不相信蕭湛會喜歡司徒瑾裕。
這混小子這幾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跟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天天跟蘇家的小狐狸做對也就罷了,還經常護著司徒瑾裕。
經過了一整天的思索,蕭湛心緒已經穩了下來,也終於接受了自己的處境,還有確認了自己是重生了。也想清楚了,他到底要怎麼辦。
蕭湛知道蕭老將軍肯定已經將追月節發生的事情打聽清楚了,但是自己必須解釋清楚:“爺爺,長衍自知有愧於列祖列宗,讓蕭家受人詬病了。”
“你這些年在京都城混世魔王的名聲還不夠響嗎?以前怎麼不知道有愧?” 蕭湛忽然規規矩矩地認錯起來,這讓蕭老將軍忍不住眯起了眼。
還真的怪了,這臭小子不會掉了水,腦子被水泡壞了?這還是我家那個混世小魔王嗎?
現在的蕭湛殼子裡已經是二十七歲的靈魂,怎麼可能還像當年那樣幼稚地跟蕭老將軍頂撞,所以聽到蕭老將軍的指責,處於愧疚也好,無奈也罷,應是點了點頭:“爺爺說的對,長衍願受責罰。”
彼時的蕭湛儘管做好了重生的準備,卻忘了這時候的他,真實的年齡不過十九,還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蕭老將軍臉皮抖了抖,一雙精光的眸子來來回回掃了兩遍,人沒錯!
“那我若是要將你送出京都去呢?”
蕭湛沉默許久,終於緩緩抬頭,目光堅定地看向蕭老將軍,“爺爺,長衍現在還不能走。”
儘管在記憶中,這一幕已經過去許久,蕭湛記得不清楚了,隻模糊記得之所以跟蕭老將軍吵翻,就是因為蕭老將軍極力將蕭湛送出京都。
確實,若沒有那一檔子事,蕭湛是有弱冠之後便請辭出京都的想法。他想回一直以來都心心念念的穀陽關去,想去穀陽關外跑馬追鷹。
可是在追月節以後,蕭湛覺得他有這個義務和責任護著司徒瑾裕,而且他覺得既然司徒瑾裕的理想和抱負和他是一樣的,自己為何不能助司徒瑾裕大業成功之後再回北疆。
所以蕭湛在皇宮夜宴上,向當今聖上貞元帝自請留在京都,貞元帝自然是十分高興,當眾就允了,還親自賜了風流一意侯的稱號。
“嗬嗬,”蕭湛在心中冷笑了兩聲,“等完成心願,帶他一起回北境……”,心中又反複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他一點都不想帶司徒瑾裕回北境。他想帶的,自始至終不過自己年少記憶中的驚鴻而已。
“哼!”蕭老將軍雖然有些不太習慣蕭湛此刻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說話方式,但是語氣倒是不由自主地軟了幾分,“方才不是還說任聽責罰?”
蕭湛抿了抿唇:“我想走,貞元帝也不會放我走。我留下,才是對蕭家最好的。而且,追月節的事,雖然是個錯誤和誤會,總歸需要一個交代。”
蕭老將軍沉著眸子:“我若真要送你走,陛下又能如何?而且你都敢當眾跟五皇子斷袖了,到陛下麵前,你還想怎麼交代?不怕陛下一怒之下廢了你?”
蕭湛搖了搖頭:“陛下不會把我怎麼樣,就算有失皇家顏麵,也還不至於折了蕭家。而且我是斷袖,陛下應當高興才對。”
原本震怒的蕭老將軍,在聽到蕭湛這句話之後,反而平靜了下來,麵色沉沉地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蕭湛,心中倒是驚訝不已。
自己的孫子一直以來都非常聰明,可是這些年,他明明一直收斂著,除了暗地裡幫司徒瑾裕培養一些無傷大雅的勢力,暗中幫司徒瑾裕站穩腳跟之外,幾乎不會顯出他的心思。
而且,這小崽子今日說話的語氣,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實在是怪異。
“你想得到挺豐富。”蕭老將軍冷哼了一聲。
蕭湛見蕭老將軍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整理好情緒,堅定道:“爺爺,三日前醉酒墜湖,是長衍沒有分寸。此前與司徒瑾裕交好,不會因為同窗罷了。但是我與司徒瑾裕絕無任何私情,還有我也絕對不可能被司徒瑾裕所絆,讓陛下難堪,被人用情愛之道利用。”
蕭湛頓了一頓,但是,既然事已發生,不如將計就計,反正整個京都城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說他蕭湛是斷袖。
最重要的是,爺爺與自己留在京都為質,不正是因為皇權忌憚嗎?自己若背個斷袖的名聲,反而能放鬆貞元帝對蕭家的戒蒂,對蕭家也有好處。
“你以為你被人利用的還少嗎?,毛都沒長齊的崽子,就學大人開始談情說愛了?”蕭老將軍聽到蕭湛這麼說,心中的怒火已然去了不少,但是又聽出了蕭湛的言外之意,剛剛因為蕭湛壓下去的鬱結,又突然提了上來,
“哼。所以,你當真沒看上那司徒瑾裕?”
蕭湛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緒,確實,他被人利用的太多了……
“半絲也不會有。”
我沒有殺了他都是理智。
蕭湛忽然想起,前世蕭老將軍聽說蕭湛接受了司徒瑾裕的告白,要站隊司徒瑾裕的時候,也是氣得狠狠將他打了一頓,還罰他在祠堂跪了十天。
“是瞎了你的狗眼,我們蕭家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沒眼光的東西。”
蕭老將軍看著蕭湛親口承認,還是不免憤怒道:“隻要老子還沒死,在這個世上活一日,老子就一日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
蕭湛看著本來蕭老將軍起起落落的怒氣,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