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業靈尊沉聲道:“此女確是美玉良材,也算是弱水氣運不絕。可陛下隻派她出麵,終究也收伏不了聖器。這虛晃一槍,用意何在?”
燃犀神君與他心意相通,二人談及此處,難免不便多說。燃犀神君屏退身後諸神,待天工鑄台再無旁人,這才問:“師尊是懷疑,陛下其實已經無法親自出手收回聖器?”
焚業靈尊才剛一動,又牽痛了傷處。他想觸摸右臂,但見筋肉抽搐,又收回手,道:“確有可能。不是嗎?太古神儀現身之後,先是侵襲六道邊獄,如今又擅闖離焰天,他卻全無半點舉措。就連悲問等人潛入吾境,也隻派個弟子出麵。怎不令人生疑?”
燃犀神君一邊為他輸送靈力,一邊沉吟著道:“可他畢竟是少……”
他堪堪說出一個字,焚業靈尊立刻製止:“勿提他尊諱,免得引他注意。”燃犀神君也恰到好處地止住話頭。
焚業靈尊撥開他的手,就著這一身傷站起身來:“不必恢複太過,本尊說不得還要去一趟畫疆,向他請罪。也正好看看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燃犀神君收手,自然也明白自家師尊的用意。
如今昆侖、蓬萊、離焰天、弱水、六道邊獄表麵上尊奉少倉帝。但是六道邊獄乃刑獄之地,關押所有墮神妖魔,素來鐵麵無私、法不容情。這一脈,與其他四部都不和睦。兩千年前與弱水一場大戰,更是鬨得勢同水火。
再說弱水一脈,恒淵靈尊戰死,浮月神君被囚,少神九溟流落人間,隻剩凝華上神一個代神主事。毫無疑問,這一脈已經非常衰弱。
弱水主淨化,既能入藥煉丹,也是鑄器佳品。莫說外域,就算是昆侖、蓬萊、離焰天,誰不眼饞?這些年若非懾於少倉帝之威,隻怕三部早就爭奪起來。
可現在,水質年年衰退,少倉帝冷眼旁觀。甚至眼看聖器四處作亂,無力管束回收。五部神族也不是沒有疑心的。
——倉頡古境這位宇宙第一帝,尚能飯否?
焚業靈尊壯起膽子,想去捋一捋虎須。
畫疆。
天空灰白,巍峨宮闕掩映在連綿黛色之中,暗沉如水墨。紅日的輝光照不亮遠方,隻在雲海之間拖出一筆淒厲的豔色。
這裡是神族聖地,天帝少倉氏的居處。
昆侖、蓬萊、弱水、離焰天、六道邊獄,五個部族的本源之力在這裡彙聚。站在畫疆向下看,可見金、木、水、火、土五條靈河奔湧交彙,狀如五色極光,卷動雲海滔滔。
隻是,代表弱水的藍色天河光影淺淡,隱隱有被其他四源壓製之勢。
玄穹殿前,焚業靈尊低眉斂目,注視著腳下的五色極光,心思不定。忽地,有仙侍上前道:“焚業靈尊,陛下有請。”
焚業靈尊忙整肅衣冠,隨其入殿。
玄穹殿內,王座高遠。如此距離,讓座上帝君麵目模糊,更添了陰晴莫測之感。
焚業靈尊哪怕再多質疑,真到了此地,也不由恭敬拜倒:“焚業拜見陛下。”
座上,少倉帝把玩著一個凡人發明的難人木,許久才問:“是何方神聖,竟能將焚業靈尊傷成這樣?”
焚業靈尊心中微凜,他入殿之時已經將傷勢掩藏得很好,卻仍被此人一眼看穿。
“回陛下,就在方才,太古神儀攜弱水少神九溟突然闖入離焰天,賞玩天工爐。焚業以為歹人入侵,失察出手,被聖器所傷。罪臣冒犯聖器,還請陛下降罪。”
他有心觀察少倉帝的反應,少倉帝撥弄著手中格外複雜的難人木,也並沒有什麼反應。他淡淡道:“孤道何事,值得靈尊負傷前來。原是一點誤會。”
說罷,座上帝君右手一拂,焚業靈尊隻覺一股巨力恰到好處地將他攙起。力重而穩,由不得他絲毫抗拒。同時,靈氣透體,他血肉之間,太古神儀留下的法諭之力瞬間化消開去。
這……儼然全盛之姿,哪來衰弱之象?焚業靈尊心中一緊,更加畢恭畢敬。
“多謝陛下聖恩。”他膽寒之下,便決定說幾句此人愛聽的話,於是恭維道:“昨夜帝子滄歌與悲問交手,技驚四座。陛下教導有方,吾等拜服。”
這話雖有諂媚之嫌,但也十分真心。滄歌這樣的曠世奇材,拜入誰門下,都是師門之幸。焚業靈尊覺得這馬屁拍得天衣無縫。
但是,“滄歌”二字,卻像是刺中了什麼要害。王座上的神帝手上一頓,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就連侍立一旁的屠疑真君也瞬間如被火燙,像是他提到了什麼絕不該提的事。
——自己也沒說什麼啊……焚業靈尊心頭狐疑,座上龍章鳳姿的君主唇角微勾,緩緩開口:“既然焚業靈尊對帝子如此垂愛……屠疑,將上次帝子所獻瓊漿呈上來,請焚業靈尊滿飲一盞。”
“瓊……是。”屠疑真君於是取出上次帝子所獻的“瓊漿”,倒了滿滿一盞,呈到焚業靈尊麵前。
焚業靈尊接過白玉盞,還真有兩分感動:“帝子終年苦修,竟還掛念陛下,真是孝心可嘉。今日本尊沾陛下的光,也品一品帝子這純孝之心。”
座上,玉冠束發、垂纓生花的君主遙遙抬手。焚業靈尊仰頭,笑盈盈地打算一飲而儘。但“瓊漿”甫一入口,他臉上笑容就去了八分。
但是君前失儀畢竟不雅,他也不敢吐,隻得極為艱辛地咽了下去。
——賤人!!你這弟子孝心有毒吧?!
“陛下……臣……”焚業靈尊滿飲了一盞“帝子孝心”,再不廢話,立刻拜道:“臣有傷在身,就不多留了。告退……告退。”
第二個“告退”尚未落地,他已化光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