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區彆?”太古神儀腦後光輪輕轉,道,“如此秘境,以狗為像,並不端雅。”
九溟點頭,道:“很久以前,我靈智初開之時,曾養過一隻小狗。”九溟指著橋頭雕像,道:“也是白色的,立耳長毛卷尾,跟它很像。”
“唔。它在何處?”太古神儀問。
九溟端著水晶盞,失笑:“早沒了。”她盯著麵前冰冷的神獸,道,“那時候我很小,並沒有能力把它帶到碧落海。我隻能每天去海邊喂它一點吃的。它每天都來,像是知道我什麼時候在似的。”
兩千年,連記憶都遙遠無邊。可她還是跨過了時間。“那天我沒喂它。我渾身是傷,一心隻想去找木鬼長夢。我在海邊看見了它,我跟它說,讓它等我回來。可等我回來的時候,它不在了。”
“後來我又等了很多天,它不來,我就哭。哭到後來,傷心都淡了。”她抿了抿唇,往事曆曆如煙——怎麼可能不遺憾呢,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它。
“它死了。”太古神儀篤定道。
九溟來到橋頭,就蹲在這兩尊望天犼麵前。她仔細打量許久,方才伸手撥去它們頭頂的落雪:“應該是吧。可那時候的我又怎麼能想到,短短十年,就是它的一生呢?”
十年對一個神祇而言,不過彈指一瞬。
隻是那時候的她,尚不習慣離彆。
短暫的沉默之後,太古神儀忽道:“少神可還記得它的模樣?”
——你不是要畫一個吧?九溟微怔,立刻說:“不記得!不敢勞煩大人。”
誰知,太古神儀推了一堆雪,道:“吾頗通雕刻之術,若少神記得,吾可以為少神重鑄一隻。”
“這……可以嗎?”九溟遲疑著湊上去。
太古神儀卻已經堆了足夠多的雪,他開始捏狗身,順便問:“此狗多大?”
九溟努力回憶:“這麼大……這麼高!”她雙臂劃出一個大概的形狀,太古神儀依言捏塑,九溟糾正,“比這個胖,大概三十斤重。”
太古神儀點點頭,雙手不停。很快,橋頭多了一條狗,有身無頭,狀極詭異。九溟不緊不慢地吃著半碗神沙,一邊指手劃腳,也不忘保持優美儀態。
“它的毛很長,眼睛很大,不不,不是狹長的,是圓的……”九溟幫著修正,太古神儀腦後光輪輕轉,捏得十分認真。
秘境之外,無數大能觀看著這荒唐的一幕。
——他們垂涎欲滴的天地至寶,正在為一個小女孩捏狗。
而隨著九溟不斷糾正,狗頭也漸漸有了形狀。不多時,橋頭的狗身就有了頭。
“沒有眼睛……”太古神儀四下張望,很快,他找來兩顆黑色的石子,略一打磨,按進了狗眼眶。於是,空洞的雪狗突然被賜予了靈魂。
九溟站在它麵前,隔著兩千年的光陰與它對視。
短暫的相遇,漫長的離彆。可此時此刻,他們終又相見。九溟呆立不動,太古神儀低下頭,將小狗耳朵上的毛也刷得立起來。
“鼻子……鼻子是黑的嗎?”他問。
九溟側過臉,指腹輕壓眼角,又過了很久,才止住眼中溫熱。
——不要哭,會暈妝。她雙眸看天,深深吸氣,好半天才笑著答:“是啊。不過已經很像了。”
太古神儀找了半天,最後用蓮花燈燒了一截碳,打磨成雪狗的鼻子。那一刹那,九溟幾乎不敢低頭看。
——他們把一個神靈丟棄在人間,讓她經曆了兩千年的生死離彆。兩千歲的神尚且年幼。可兩千年的人間,已是窮生累世、滄海桑田。
九溟指尖輕輕觸摸雪狗,立耳、長毛、卷尾,橋頭風雪不歇,如同無數次掠過的夢魘。
“謝謝大人,我喜歡它。”她的聲音融化在風雪中,卻有一種彆樣的溫柔,“我們把它帶出去吧?”
太古神儀一臉審視:“可你的神情並不高興,你在悲傷嗎?”
九溟施了一個法訣,將整隻雪狗凍結成冰。她彎腰抱起這凍得嚴嚴實實的雪狗,說:“喜極而悲,大人不必在意。”
說話間,秘境時間結束。九溟和太古神儀同時出現在石盤之下。外麵天色已近黃昏,氣候炎熱,九溟抱著雪狗返回碧落海。
海千鶯追在她身後,喊:“少神,這雪乃是鑄坊之物,私自帶出,可是要抵扣……”
可九溟並未回頭,她抱著雪狗徑直來到碧落海廣場之上。廣場正中有噴泉,她將其放到噴泉上方的白玉池沿上。
雪狗捏得精細,雙目有神、栩栩如生。
九溟退後幾步,凝視細觀。
——她終於將它帶回碧落海。兒時夢想,今日成真。
“少神,這是什麼?”經過的海妖不明所以,一臉迷惑地問。
九溟指著噴泉上的雪狗,清了清嗓子,道:“本少神鄭重宣布,以後它就是乾坤汪汪教教主了!乾道蒼蒼,坤道莽莽,凡吾弟子,汪汪汪汪!”
她一邊說話,一邊像模像樣地結了個手印。海族歡喜地站在她身後,一邊學她結印,一邊大聲喊:“汪汪汪汪!”
太古神儀站在一邊,腦後光輪停轉——聖器陷入了詭異的卡頓。
“吾……吾不懂。”他喃喃道,“此乃何等教義,為何倉頡古境竟無一冊典籍記載?”
“什麼教義……”九溟在一片“汪汪”中笑彎了腰,“這……這不是什麼教義啦。我說笑而已。大人隻當是句廢話即可。”
“廢話嗎?”她這麼一說,太古神儀終於放下心來,愉悅道:“吾在倉頡古境九萬年,未曾聽聞一句廢話。來到海洋,倒是聽了兩千年。”
不是,這……要不要這麼直白啊。九溟一臉幽怨地盯著他看。太古大人瞬間醒悟,體貼地道:“喔,吾看破不說破。”
……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