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海,少神殿。
九溟送走太古神儀,如卸下心頭大石。她閉上眼睛,意識剛有些朦朧,突然,她指尖觸到一點寒冰。
?九溟猛地翻身坐起,發現就在自己榻邊,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人!
九溟捂著胸口,好半天才看清——此人馬尾高束、綠衣金甲,背後寶弓斜弓。腰間箭袋裡,十二支冰箭寒光閃動。
——方才九溟指尖觸及的一點冰寒,正是這袋中箭矢。
滄、歌!!不是,你們一個二個,進來的時候都不用敲門的嗎?
九溟心頭窩火,罵完滄歌,又罵太古神儀——改良的什麼破陣,人家還不是來去自如?
縱然滿心怨氣,她卻還是翻身下榻,規矩地施禮拜見:“九溟見過族姐。不知族姐再次前來,所為何事?”
滄歌目光如電,將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正色道:“日前我失手將你打傷,特來向你道歉。”
九溟心中冷哂,知道此人虛假,萬不知竟如此虛假。她皮笑肉不笑,道:“族姐也是無心之失,不必如此客氣。”
滄歌有一副嚴肅堅毅的麵孔,她望定九溟,道:“我本帶了傷藥,但你已複原,自是不再需要。”她在自己的儲物法寶裡找了一陣,道:“有了!”
說話間,她取出一把劍,遞給九溟。
九溟猶疑著道:“族姐這是……”
滄歌嚴肅道:“吾知你乃六道邊獄謝豔俠之女。謝豔俠擅長鑄劍,但其所鑄之劍多在名家之手,吾一時之間也難以找到。這把劍名叫觀海。是謝豔俠座下弟子焦也所鑄。謝豔俠將焦也視如己出,一身所學也是傾囊相授。他的劍,你想必也會喜歡。”
滄歌一字一字,字字認真。
九溟聽得心中都結了冰,寒意直達眼底。她盯著滄歌遞過來的劍,即使涵養如她,也幾乎維持不住麵上表情。
九溟當然見過焦也。
焦也是謝豔俠座下首徒,謝豔俠擅鑄劍,焦也自不例外。
而身為六道邊獄的少司獄,謝豔俠的衣缽傳人,他見過九溟最狼狽的時刻。他當然也知道九溟表演給眾人的“父慈女孝”到底有多可笑兼無恥。
當年蓬萊地界,鐵壁仙君神功大成,想為自己鑄一雙趁手的“拳衣”。謝豔俠不肯前往,焦也小小年紀,便代替師尊,受邀參加。
九溟也去了——這鐵壁仙君有些來曆。他設宴,邀請了無數大賢。九溟是不會錯過這種盛會的,她雖未受邀,卻自發前往獻舞。
宴間,焦也打量她,她也打量焦也。
一個是年少有為、受邀前來的少司獄。
一個是盛名在外、存心蹭熱度的人間花瓶。
兩個人自然是無話可說。
但那是九溟跳得最難受的一支舞,耳邊的鼓點、韻律全部都變成大街小巷、茶肆酒樓的高談闊論。
“謝豔俠收焦也為徒之後,對其視如己出,將器道所學傾囊相授。”
“焦也十歲時已然展露鑄器天賦。”
“焦也有一雙巧手,能鑄天下精巧之物,深得謝豔俠喜愛。”
……
九溟通過這次獻舞,在蓬萊也確實獲得了一些名聲。但是,她在滿堂佳客中偷看過焦也。六道邊獄的少司獄沉靜清傲,貴氣內斂。那才是謝豔俠欣賞的傳人。而自己這樣的,宛如浮花,著實無什拿得出手的天賦與才能。
後來,焦也聲名日隆,早已是新秀翹楚。而自己還在深海,日日奔波,撿拾這碎銀幾兩。
這個人,時刻襯托她的無能。
九溟知道為人應該寬宏,可她嫉妒得快要發狂。以至於很多很多年,依然心生倒刺、耿耿於懷。
現在,滄歌贈了她一柄焦也親手所鑄的寶劍。劍名“觀海”。
九溟心中的恥辱與仇恨,在刹那間到底頂點。她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抵住掌心,又輕輕鬆開。
——這人要是弱小了,真是狗都不如。
九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她接過滄歌遞來的劍,輕聲道:“好劍。”說完,她抬眸直視滄歌,語聲柔和地道:“世間靈寶無數,帝子偏能尋得此物贈我。心思之精巧,著實令人佩服。”
她說話時,指腹不輕不重地摩挲著劍身上古篆的刻痕——觀海。這誇讚之中的諷刺,已然露骨。
帝子等了片刻,見她果然“愛不釋手”,方才長籲一口氣,拱手道:“你能喜歡,自是再好不過。今次之事,你我兩清。”
說完,她回身離殿,步若疾風,向九重蒼穹而去。
九溟麵帶微笑,一路將她送出殿外。直到她走遠,少神方用儘全力,當地一聲將“觀海”擲在地上!她腳掌踩上這柄劍,狠狠碾過去,仿佛那是滄歌的臉。
——賤婢!竟敢欺我至此!
“少神,您沒事吧?”海千鶯聞聲出現,急道。
九溟怒火交織,回身看見她,也是奇了怪了:“方才本少神殿裡突然出現那麼大一個人,你沒看見?”
“小的看見了呀。”海千鶯撓了撓頭,為難道,“但是少神,小的看得見她又打不過她,這阻攔也是無用啊……”
九溟明白了:“所以你躲起來了。”
海千鶯一臉正直,激昂道:“這怎麼能叫躲起來呢?小的隱身暗處,牢牢記住來人的長相。少神一旦有個好歹,小的還能指認凶手,為您報仇啊!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
……怎麼說呢?反正就……人間忠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