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溟埋著頭,迅速將綰好的長發勾下幾縷,遮住她的臉。
——老天保佑,希望太古神儀老眼昏花,不會發現我!她默默祈禱,虔誠已極。
遠方王座上,少倉帝掃視諸神,語聲沉靜威嚴:“今日月誕,孤宴請諸卿,乃因古境聖器重回畫疆。眾卿皆知,兩千年前一場內亂,導致聖器遺失,古境不安。今日天道所眷,聖器與孤必將皈命合道,共護蒼生。”
“恭喜陛下,恭喜聖器。”眾神再拜。
九溟隨同眾神而拜,忍不住偷瞟,隻見太古神儀端坐案前,衣袂生輝、光輪輕轉,隻是神情卻顯得空洞漠然。
少倉帝接著道:“察眾生之暗昧,體大道之慈仁,存鑒功過,毫厘無失。聖器大悲大願,大聖大慈。孤意,敕封其為文德大帝。”
眾神了然,再拜文德大帝。九溟卻隻覺奇怪,倉頡古境靈尊隕落之後,會被敕封為大帝。而太古神儀一直被尊為聖器。
少倉帝這般冊封,看來是尚未煉化它。
九溟心思幾轉,諸神已經參拜完畢。少倉帝這才又道:“適逢吉日,文德大帝賜福眾生。一眾幼神,凡參拜者,皆有恩澤。”
他話音方落,屠疑真君便安排眾神五人一排,依次拜見太古神儀。
——不是!非要這麼參拜嗎?
九溟心中大駭,卻隻得左右觀瞧。可這裡顯然沒人能救她。不一會兒,一眾幼神已經列隊完畢,人人滿臉期待,除了九溟。
弱水一部,她為少神。自然,她也排在隊首。九溟難得謙虛,她回身看見滄歌,忙道:“族姐,您是陛下愛徒,整個古境誰見了您,都要稱一聲‘帝子’。這隊首合該你站才是。”
說話間,她就要往滄歌身後退去。滄歌伸出一臂,擋住她的去路,正色道:“浮月神君雖然獲罪,但陛下並未去其神職。你仍是弱水少神,不必自謙。”
我!!九溟用儘全力,想要推開她的手臂。奈何她呲牙咧嘴半天,滄歌身形如鬆,紋絲不動。
——這賤人!就是想我死!
九溟心中氣恨,但諸位幼神一排一排,整齊恭敬地參拜,她推來讓去,更顯眼。她隻好低下頭,默不作聲。
王座之側,太古神儀麵對一眾參拜的幼神,毫無反應。屠疑真君站在一側,領著幼神們行頌讚之禮。無非是“倉頡生文字,天地衍清濁,少倉領妙範,文德定道章”之類。
讚罷,太古神儀身後鳳羽輕揚,空中飄落幾根光羽。光羽落下,幼神們捧在手中,自有一番好奇探究。
很快,前麵的隊列儘皆領賞離開。九溟覺得懸在自己頸上的鍘刀終於是落了下來。她閉上眼睛,跟隨屠疑真君引領,跪倒在太古神儀麵前。
但是,她等了一陣,麵前的太古神儀全無反應。九溟睜開眼睛,就在餘光掃過的瞬間,她發現王座上的少倉帝也向這邊投來一道眼風。
——他也在看這邊?
九溟一邊跟著屠疑真君唱讚,一邊微微抬眼。隻見太古神儀端坐於案前,目光空洞且茫然。他腦後光輪輕轉,其中符紋飛散,難以辨識。
他目光掃過麵前跪拜的幼神,即使見到九溟,也並無什麼異常反應。唱讚結束,他降下恩賞,仍是每位幼神一片鳳凰羽毛。
九溟捧在手裡,隻覺羽毛溫暖沉重,靈氣濃厚。她跟隨一眾幼神謝賞,心中大抵也有了猜測——少倉帝奪得了它,又不知用什麼方法,洗去了它的記憶。
而今日這一番封賞,很有可能是一場測試。少倉帝想知道,它是否真的已經不再記得一些前事。
——這些前事之中,一定包括自己。
怪不得,兩千年間,畫疆從未召見過她。今日卻巴巴地送了請柬過來。
忘了好,忘了好啊。九溟長籲一口氣,捧著鳳凰羽。屠疑真君領著她們退散開去,臨走之時,她看了太古神儀一眼。
太古神儀仍舊端坐在幾案前,他衣袂如雪,膚色淨透,金容玉相……像一尊應該遠供於宮觀的神像。他接受著一眾幼神的跪拜,近乎機械地降下恩賞。
九溟跟在屠疑真君身後,手捧光羽,心中惻然。但她沒有回頭看。
待到幼神歸位,月誕之宴正式開始。
無數仙娥送上靈漿、靈花、靈果。九溟坐在滄歌身邊,低頭吃喝。身邊眾神談笑,間或又有仙音空渺。有幾位靈尊提出讓自家幼神禦前獻藝,少倉帝興致頗佳,也定下了封賞。
因為六道邊獄向來缺席盛宴,於是昆侖、蓬萊、離焰天、弱水四部神族決定各派出一位幼神,於場中獻技。輪到弱水時,事情就有些難辦。其他各部,自然是由自家少神出麵,而弱水除了有一位在人間長大的少神,還有一位神帝親傳弟子——滄歌。
屠疑真君看了一眼少倉帝,似乎在揣測聖意。少倉帝目光向弱水一部的席間投落,半晌,他道:“弱水一部,其少神九溟自幼長在人間,鮮少赴會。今日由她登台獻藝。”
他這話一出,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向九溟看來。
九溟叼著一顆靈果,氣得吐血——什麼登台獻藝,他就是想看自己出醜,以便襯托自己的愛徒!
果然,其他四部的幼神,人家都早有準備。此刻上台,自然是各顯神通,各自演練自己的拿手絕技。而九溟根本沒有什麼絕技。
眼見昆侖少神鯤鋒已經演練結束,九溟隻得硬著頭皮站起身來。
說來奇怪,其他三位幼神登台時,諸神也並未過多留意。偏生九溟起身,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九溟在萬眾矚目之下,登至台中。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從耳畔的日月長肋納寶珠裡取出一把古琴。美人抱琴,她嫋嫋婷婷地拜了拜四方,柔聲說:“承蒙上命,不敢推辭。但我全無準備,難免惶恐。還請各位前輩尊長見諒。”
她話音方落,人群中便有聲音道:“不過登台獻藝,何須準備?難道你彆無長處,隻能臨渴掘井嗎?”
九溟循聲望去,隻見說話的還是弱水的一位幼神。若論旁人,九溟並不認得。但此人乃淮河水府府君之子金流。約摸一千五百年前,此人垂涎九溟美貌,還曾調戲過她。後來雙方爭執,海族上告弱水。他是南淮君的侄子,南淮君不好護短,重責了他。此事這才了結。
這會兒,他的嘲諷倒是不遮不掩,十分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