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唇角,不動林譽之遞來的那個,好似不存在。
她笑眯眯,語調輕快:“趁著年輕多攢點錢,早日實現財富自由,我也能早早退休陪著你們,多好啊。”
林譽之溫和地勸:“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林格有興趣最重要,她有天賦,工作開心,這就夠了。”
林臣儒搖頭:“你們啊,還是太年輕。”
這一聲莫可奈何的妥協是這個話題的結束,一轉眼,龍嬌又問,林譽之現在交女朋友了嗎?有沒有喜歡的人?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家了……
林格對此不發一言,她今晚的話很少,就像今天吃的不是大年三十團圓飯,而是一場即將分道揚鑣的殺青戲。
鍋裡煨的烏雞湯好了,林譽之起身去盛。
遞給林格的時候,不慎觸碰到她指尖。
林格微涼的指腹覆蓋在他滾燙的手指上,隻觸了兩秒,好似漫天大雪的平原上點燃一樁木屋。
林格停頓一下,說了聲謝謝。
林譽之麵色如常地說不用謝。
他們表現得十分平靜,平靜到那些背著父母偷偷接吻、熱切交纏的往事似乎從不存在。
林格低頭,捧著碗裡微微蕩開波紋的雞湯喝了一口,餘光瞥見坐在她旁側的林譽之,一雙青筋凸起的手自然地交疊在一起。
這是意料之外的一場年夜飯,又如大多數家庭版的年三十歸於平靜。
林譽之離開時,龍嬌挽留了幾次,都被拒絕了。
林譽之微笑著說初三再來看他們,林臣儒說行啊,到時候咱爺倆好好地喝一杯。
林臣儒是真的把他當親兒子看待,儘管毫無血緣。
林格沒細聽,也沒細看。
她甚至都沒去記今天林譽之羊絨衫下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襯衫。
隻在夜裡入睡前,聽林臣儒感歎,果然兄妹是年紀越大越生疏的,以前譽之和格格那麼親近,現在也疏遠了。
龍嬌不以為然:“不挺好的嗎?哪有人長這麼大還黏黏糊糊的——不像話。”
林格關掉房間的燈。
她在初二晚上就回京了,和爸媽的說辭是公司那邊有事要處理。
事實上,經紀人回家過年,聯係不上,林格自己在租來的房子裡悶頭睡了一整個初三,在大年初四這天出發去看牙。
她的牙齒狀況天生不好,倒不是愛吃糖,隻是單純的基因問題。
林格初中時就去補了第一顆牙——她現在還記得那個時候的狀況,冷冰冰的、呲出泛苦水的銀色機械,滋滋狂叫、瘋狂打磨牙齒的鑽頭,稍有不慎,觸碰到牙神經,撕心裂肺還揉不到的痛。
林格對那種機器有著強烈的陰影,包括全程冷漠的牙醫;剛補完牙後的她從牙椅上下來,一臉生理性的眼淚,林譽之耐心地用濕巾擦掉她眼下的淚,一邊低聲哄她,說長痛不如短痛。
是的,長痛不如短痛。
林譽之按住她的月退,額上滿是克製的熱汗時,也這麼哄著她。
後麵提分手,漫天大雪,林格同樣如此告訴林譽之。
林格洗乾淨臉,沒化妝,漱口後又用了一支漱口水,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牙齒,隱隱能看出它的顏色和周圍牙齒不同。
初中時補牙時用的材質不是很好,這麼多年過去,也出了問題。從三個月前就隱隱約約有些作痛,朋友在過年前剛補了牙,極力稱讚那個醫生的好手藝,便推薦給了林格。
不是公立醫院,是近幾年勢頭頗盛的一家醫療集團開設的私立醫院。
林格昨天晚上就成功預約醫生,可惜今天出些狀況,她隨引導的護士在休息室等了一陣,喝了兩杯茶,才聽護士一臉抱歉地說,那個醫生今天堵車堵在路上,大約還是七十分鐘才能到。
不過今天還有一位醫生在,他現在也有時間,如果林格想現在就開始治療的話,可以更換醫生。
林格在等待這件事上向來沒有耐心,點頭答應。
都是同一個醫院的,醫術差異應當不會很大。
林格在護士的引導下進了操作室,這裡和公立醫院不同,病人接受治療的牙椅都是單獨的房間,一個房間一個。醫生還沒到,林格坐在牙椅上,依靠著椅背墊,安靜等待。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林格扭臉,看到門口站著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一絲不苟地穿著白色醫療服,戴著帽子和口罩,正往修長的手上套手套。男人手掌大,白色的乳膠手套被他手指撐得無一絲餘地,完整吻合地貼在他手掌之上,遮蓋住那些鮮明的青筋血管。
沉默地戴好手套後,他終於走來,站在林格的右側,示意助手幫忙調整椅背。
他胸口銘牌上,“林譽之”三個字鮮明深刻。
燈光大亮,林譽之的臉在燈照耀不到的地方,口罩擋住他所有的表情,隻露出一雙不辨情緒的眼睛。
他說:“張開。”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