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辮如此亂,定是哪兒去玩鬨過頭了。”他一邊笑著,一邊抱我進了偏殿,將我放於一梳妝案前,徑自拿起黃楊木梳,為我重梳小辮,他動作輕柔,仿佛在他手裡的不是發絲,而是稀罕的世間珍寶,一絲一縷都格外用心。
我並沒打算告訴他來時路上發生的事,但從菱花鏡裡,我依稀看見自己白皙臉頰上五指鮮痕尤在,我笑笑,古代人還真會扮瞎子。
“我們蕭氏一門極重儀容,哪怕淪為草寇,也要端然不紊。”他的話暗有所寓,我也聽明了幾分。 “
“容貌不是居德者之後麼?”我記得高中文言文裡是這麼寫的。
“嗬嗬,小小年紀竟有這番見識了。”
辮子梳理整齊之後,他又從妝案上取過一根白色繡花鑲邊的綢帶為我係上,從銅鏡反射裡,我看見他正從背後溫和地看著我,好象在欣賞一件未經雕刻的玉器一般。
緩緩,他蹲下身子,輕撫我的腦袋說,“你定會是我們蘭陵最美的女子……”
他的話和著半窗微茫月色,灑入殿閣,連風吹得緯幔蹁飛,爽入疏欞。
翌日,宮裡哭喪紛天,我同一眾貴胄皇親跪在紫宸殿冰冷薄涼的地上,正式送彆大行皇帝,這時我才知道,昨夜那神儀明秀、為我梳發的男子竟是我的哥哥,即將繼承皇位的太子蕭琮。
皇後隻允我參加完上午的儀式,未到黃昏,舅父就來領我出宮,我在心裡暗笑,這也算得是命中犯披麻了。就這樣,我隨舅父回了我初來時的那所草蘆。
轉眼,我來到古代已是第五個年頭,五年的生活讓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這裡隻有舅父和我,還有箏兒三人,一年四季驚蟄犁地,穀雨種地,倒是不愁吃穿。
自從四歲那年離開梁國皇宮後,太子繼承皇位,那位曾經迫不及待趕我出宮的皇後娘娘儼然被尊為了皇太後。可惜好景不長,廣運二年時,隋帝征召蕭琮入朝,趁機並吞了梁國,隨後蕭琮被廢為莒國公,帶著所有親眷安置於京都。
開皇八年時,隋朝加緊了對陳朝的步伐,陳朝居於長江以南,擁有四百餘多的縣城,可惜陳主昏庸,搞得百姓怨聲載道。終於,曆經兩個月的紛亂,在隋軍斬關奪隘的渡江大戰後,一舉殲滅了陳朝。兩個亂世下的政權就這樣如曇花隕謝,亦不複在。
至此,中國兩百七十多年來分裂割據、戰亂不止的局麵悄然拉上帷幕,華夏土地重新歸於統一。
我對這段曆史並不熟悉,能知這些全是平日從舅父嘴裡聽來,他平素最愛就是那些古今奇談的手卷,閒來無事時甚至動手寫寫。
我曾問他為何不入朝為官,他隻是歎息一聲,然後捋捋胡須對我一番解說,大意雲雲是指亂世動蕩,明主難覓罷。往往這時,我就會扯扯他的胡須,瞪著澄亮的杏目告誡他,歎息會加劇他老化的速度。
五年的相處拉近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如今在我心裡,他和箏兒是我在這個年代裡唯一的親人,然後就是那個夜深露寒的夜裡,為我梳發係絲的男子,畢竟他是第一個給我些許溫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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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隋開皇八年(588年)十二月,隋文帝楊堅命令晉王楊廣統率水陸大軍50餘萬,進行大規模渡江作戰,經兩月之餘,陳滅。
天保:西梁明帝蕭巋的年號,女主穿越這一年恰是天保二十四年(公元585年)。
廣運:西梁後主蕭琮的年號,天保二十四年蕭巋崩後,太子蕭琮即位,即為廣遠元年。僅維持兩年時餘,廣運二年(公元587年),隋滅後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