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絕不反悔,他們的一言為定,從此,我居然成了一個局外之人。
日子依舊一天天的駛過,宇文化及在她麵前全然沒有了跋扈,或許是天意如此吧?我如何能夠左右?什麼時候開始,我對天命如此信奉?人,一旦不能得到,或者對什麼事情無力之時都會求助於鬼神之說,我現在也是這般了嗎?原來,我是如此無力。宇文化及成了府中的常客,出入自由,甚至連丫頭老婆子們都沒有感覺絲毫突兀,仿佛本該如此。而我,卻隻能在旁遠遠地看著。
越是在意,越是心痛,那種看得見抓不住的感覺,真的很讓人不舒服。於是,我開始刻意地疏遠她,甚至告稟大哥,以後不再教授她課業。
大哥雖沒說什麼,但我卻不敢停留一刻。聰明如他,又怎麼會相信我所說的推脫之言?我們各懷心事的沉默著,最後他才開口:“紵裳她,從小是個可憐人。”
是啊,和我一樣,是沒了父母的可憐人。
在府中他和宇文化及就像是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少年公子,明眸少女,天生的一對吧。
我遠遠避開他們,隻想讓自己更加冷靜。可是,也隻有天知道,避無可避的是我那越來越失落的心。
平靜如水的日子有一天被那亡國公主陳氏書闌一個破鏡重圓的故事所打破。如同是一枚掉入湖麵的石子,儘管石子早已沉入水中,但波紋卻是一圈圈的蕩漾開來。
“你會相信我,會幫我的,對嗎?!”她問,眼眸中有難掩的急切。或許她不知道,雖然她還隻是個小小的丫頭,可是她的眼眸中卻有超乎年齡的神采。每當她看著我,我的心就止不住地慌亂,仿佛是在那個午後,她輕聲說:“蕭暠,我和箏兒想出去走走。”
隻要她要的,我都會給她。
這是我對自己許下的諾言,儘管她從不知道。或許,她根本不必知道。而我所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聰慧如她,單純如她,怎會愚蠢的去攬下著一灘禍水?看著跟在她身後的男子,我隻有疑問。
或許隻有天知道,這世上,連大哥也不是我所能儘信之人,唯有她,我願意傾儘所有去不明就裡的信任她。良久,隻得歎氣,既然她已決定,我便隻是儘力幫她去做。
看著她在宇文府管家麵前瞬息萬變的表情,這便是我所願意無條件保護的紵裳吧。沉著,淡然、機敏。我隻得帶著那男子等著,看管家帶她越走越遠。不由自主地歎了氣出來,輕若無有,身旁那男子卻開口了:“公子想必傾心於蕭姑娘吧。我看的出。”
聲音不大,卻字字擊於我心上。從什麼時候起,我全將表情露於臉上被人所觀察的一清二楚了?側首,目光炯然,我有了幾分怒意。
豈料那男子卻不怕,徑自說道:“公子不必這般,我徐某也並非多嘴之人。此番得蕭小姐相助,能夠重遇我愛妻,心下早已不勝感激。今日見公子肯出手相幫,必定同蕭小姐關係非同一般。隻是公子,依我所見,蕭小姐誌非在此,而公子卻隻當做了那有情流水,落花並無意。”
我心裡泛起的豈止是失落?這個事實我知道,可是聽見它從彆人口中被說出來,便換上了另一種酸楚。連一個陌生的男子都知道我的心思,她卻不知。連一個陌生男子都知道我是自作多情,我自己卻不肯承認。
儘管失落,我卻掩飾的很好,剛要開口辯解,隻見一行人行色匆匆走來。定睛一看,是那楊素之子楊玄感。不能多想,心下暗呼糟糕,四周也沒有任何地方可逃可藏,再一看那徐姓男子,眼中更是充滿著絕望,似是認命了,他嘴角泛起苦笑,和我對望了一眼。
楊玄感衝來,不由分說將我二人捆綁起來,口中念念:“這賤人果真是和彆人有這麼一腿,我又怎麼會放過她!待她來這看情郎,隻得等著地下見才是!”說罷,笑了幾聲,語氣無比陰冷。
聽他這麼一說,心下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說那陳氏,或許就不會為難紵裳了吧。但我又不能確定,楊家一門心狠手辣,不是輕易能惹的主。這次或許隻有宇文化及能夠幫得了紵裳了。
被押解著,在回廊中七走八繞,被帶入了陰暗的地牢之中,牢中的卒子見著我倆被壓了進來,罵罵咧咧的嘟囔道:“耽誤大爺的好事,少主生辰也不讓大爺我休息。讓大爺我好好修理修理你們!”說話間,我倆早已被捆於柱子之上,鞭子一下下落在我的身上,我咬牙挺著,而那徐姓男子隻是一介書生,不過是鞭打了幾下便暈死了過去。
鞭子如雨般持續落下,皮開肉綻的感覺,從未有過的身體之痛,我漸漸地有些支持不住了,神情恍惚。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有人朝我走了過來。我掙紮著抬起頭,看見是她。牽著唇角笑了笑,我不知道那有多醜,但我希望她不要擔心。可是在暈過去的那一刹我分明看見有清淚從她臉上劃過。如果那是為我留下的淚,那麼,我死也無憾了。
再醒來之時,居然已在她懷中,開口,隻能說,沒事。我沒事。除了這個,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看著宇文化及緊張不安地過來拉她,卻被她躲開,她的小手緊緊地拽著我的衣衫,一絲一毫都不肯鬆開。那一刻,我真想笑出聲,至少,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混亂的局麵下,她沒有丟下我。
小小的人兒,卻有著大大的力量,在我的心裡築起了一道屹立不倒的城牆,裡麵住著一個被困的我,隻願守著一個小小的她。
沉香閣的日子是我最懷念的,即使被禁足,也沒有很多的人來探望。隻因有她每日的照顧,我便覺得安心無比。
心裡甚至想著,如果能一直這樣病著就好了,或許她會一直在我身旁照顧我。
那一日她問,“五年前你打我那巴掌後悔過嗎?”
還沒有吞咽下去的藥差點嗆著我。後悔麼?那時候並不後悔的,隻是現在,我不願意再有人傷害她了……任何人都不可以。
自賞花宴之後,她來沉香閣的日子越發的少了起來,那日我欲要找她,卻遠遠看見宇文化及在那,好像遞給她什麼東西。臘月飄雪中,她的笑顏就像四月開出的嬌豔花朵。我的心突然一陣抽痛,即使她在宇文府中那般地維護我,對我不離不棄,可是宇文化及,他在她心中已然再不是當初那個囂張跋扈的輕薄公子。他們之間的情分豈是我一個“外人”能夠離間得了的?
是啊,外人。我是她的堂兄,和她有著血脈的聯係,如今,居然成了外人。
當我知道皇後邀她進宮小住之時,我開始越發覺得惶恐起來。那日大哥來看我,開始隻是如往常那般詢問我一些日常瑣事。豈料,他突然開口:“以後紵裳之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我聽完,當下一愣,才又道:“聽聞她要去宮裡住些日子,這蕭府難道連紵裳也不能容下了嗎?!”出口才發現語氣說得有幾分重了,還未來得及改口,大哥卻一掌重重拍在桌麵上:“今日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讓你少插手就給我閉嘴。”
這些年,大哥一直溫文爾雅,從未見他發過火,今日居然……
難道果真如我所料嗎?
“大哥。今日你發火便發吧,前些日子的賞花之筵,是皇後為了甄選太子妃而設的。這我說的可有差錯?你卻故意不告訴紵裳是因為你知道她意不在此,若是她知道這是為甄選太子妃而設,她斷然不會去的。豈料太子妃人選皇後早已定下,這不過是一場煙霧而已,但你卻成功地讓皇後注意到了紵裳,你希望以紵裳的入宮換來你今後的加官進爵麼?!”
“啪”地一聲,大哥一個巴掌甩在我臉上。
“蕭氏一族就是太過自大,才會有今日的下場,我說了不要插手紵裳之事。否則……”
臉上麻麻癢癢,卻依舊不想弱勢:“否則如何?大哥要殺了我麼?”我輕蔑一笑。
“混賬!”大哥撂下這兩個字,便摔門而出。我卻頹然坐在了椅子上,全然沒了方才的氣勢。
果真……是這樣麼……
連紵裳也變成了權勢的那條利益鏈,而我明明都知道,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