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素馨苑的正房,秦妧對鏡卸去妝容,露出一張出水芙蓉的嬌麵。
塗抹桃花膏時,她轉頭叫來暮荷,“去灶房看看,早膳備好了沒。”
世子的院落有單設的小灶,裴衍是個喜安靜的,很少去府中的膳堂用飯。作為妻子,不說十成稱職,也有做到七八成,決不能讓夫君回來沒有飯吃。
暮荷點點頭,顛悠顛悠地走了出去,可很快就哭喪著臉回來。
“小姐,灶房的廚子們好生傲慢,眼珠子快長到頭頂了,都不拿正眼瞧奴婢。還說侯爺即將啟程,府中公子和小姐都會到膳堂作陪,素香苑今早不開火。”
秦妧頓住塗抹的動作,廚子們的話並沒有問題,可......無人來知會她要去膳堂作陪。
自己貿然前去,是否會失禮?
眼看到了開膳的時辰,秦妧吩咐暮荷去打聽一下山鵑苑那邊的動靜。
假若三弟妹要去作陪,身為長媳,沒道理缺席。
從荷包裡拿出幾兩碎銀,她叮囑道:“探聽消息也需打點,這些你先拿著。”
暮荷收了銀子,快步離開。
**
春日閒情,三爺裴池瞧見院中榆錢兒滿枝,心裡開始發癢,正巧父親今日離京,他也能去外頭尋點樂子,贏上幾把。
裴池和裴灝容貌相近,反倒是與裴衍容貌皆不相像,但裴灝麵相偏硬朗,裴池偏陰柔,笑起來時壞壞的,嘴甜風流,能說會道,最討女子歡心。
坐在院中刺繡的妻子聞氏瞥見他臉上稍縱即逝的蕩漾笑意,就知他又坐不住想去外麵逍遙了。
“我可跟你說,待會兒還有家筵,你把心給我收住了。”
聞氏是個看似精明的女子,嘴皮子也溜,想跟她爭吵,那是自找氣受。裴池是個花叢老手,哄女人自有一套。
很快,院子裡就傳出鶯鶯軟啼。
葫蘆門外的侍女們低著頭把風,早已習慣了這對夫妻的放縱。
可初來乍到暮荷哪會習慣,聽得裡麵的聲音,鬨個大紅臉,趕忙拉過一個把門的侍女,塞過二兩碎銀,“好姐姐,我跟你打聽個事。待會兒的家筵,三奶奶也會去嗎?”
侍女認出暮荷的身份,顛顛銀子,“是呀,我們奶奶也會去的。”
暮荷訥訥點頭,回去複命。
那就是說,聞氏收到了邀請。秦妧按按額骨,“世子可回來了?”
“奴婢路過書房時,瞧見書房敞著門通風,應是還沒回來,在侯爺那邊呢。”
裴衍與父親議事,無暇他顧,更不提前知曉家筵的事,沒派人來知會這邊也是情理之中,但楊氏總不至於孤立她這個長媳,八成是有人從中作梗,攔截了傳信兒的仆人。
會是誰呢?
秦妧沒有立即懷疑楊歆芷。
能在侯府立足、口碑極好的表姑娘,心計和手段不會太過露骨。
想揪出作梗的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與婆母對證,從第一個傳口信的人入手,順藤摸瓜。隻是,這點兒小矛盾就要驚動婆母,未免小題大做,落下個愛告狀的名聲。
反正是受了邀,落落大方地前去,先應付了眼下再說。
打定主意,她換了一條月白抹胸,搭配欹紅百褶齊腰長裙和同色抹領褙子,手搖忍冬流蘇團扇,綺粲華麗地出現在膳堂門口。
除了安定侯夫妻和裴衍,其餘人都已到場。
裴氏的長輩們對秦妧還不熟悉,不免多瞧了幾眼,沒一會兒,就有上了年紀的姑婆拉著她入座,穩穩當當坐在了裴悅芙的旁邊。
裴悅芙正跟另一側的聞氏聊得歡愉,見秦妧坐在身邊,輕哼一聲,挪了挪自己的紅木椅,以最小的動作表示了排斥。
秦妧沒打算計較,一個被寵壞的小丫頭,再有個一年半載就要及笄定親了,礙不了多久的眼。
反觀聞氏,倒是客客氣氣。不過,聞氏出身伯府,骨子裡自帶傲氣兒,對她這個攀高枝的長嫂,或多或少是看不起的吧。
秦妧靜坐在那,與引她入座的姑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巧妙地避開了自己身世的話題。
姑婆還想打探,但發覺這丫頭是個嘴嚴的,暗自搖搖頭。曆代裴氏的嫡媳,身家皆富貴清白,怎會橫空多出個來曆不明的孤女?
但沒有不透風的牆,貴胄世家早有風聲,說此女是敬成王的私生女,而安定侯不過是賣了敬成王一個很重的人情,才會在次子失蹤後,由長子代為取之。
這時,裴勁廣協同妻兒走進來,氣氛一下熱鬨起來,衝散了姑婆的猜疑。
秦妧跟著起身,目光越過人牆,落在裴衍身上。
伴著春暉前來的男子,飄逸隨性,有種彆人都在為活而活,他在乘舢賞花的自在感。那份沉澱的從容,是她渴望的。
而在她看過去時,他也看了過來。
鳳眸清潤,盛了璀璨星河。
因著裴勁廣事先有交代,這一頓的菜品不算豐盛,都是些家常小菜。
夾起一顆花生米,裴勁廣笑歎:“在北邊境時,我最想念的就是家常菜。這鹽焗花生都比那邊的地道。”
楊氏攔住三兒子遞上的酒,為丈夫倒了一杯奶露,“那就帶幾個廚子過去。”
“不用,等兵部再給我調遣十萬大軍,我就把你們都接過去,咱們以後啊,在那邊安家。”
從沒聽父親提起過這事兒,坐著的裴池和站著的庶出們麵麵相覷。
他們中的一些,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哪受得了邊境的苦,不過,朝廷會允許安定侯府的人搬離皇城嗎?
幾人不禁把目光投向了裴衍。
裴衍淡笑,“調兵一事,關乎國祚,非一朝一夕能夠促成。侯府搬遷,也需朝廷的審批。父親是在逗趣,彆當真。”
幾人暗暗舒氣。
裴勁廣哼笑一聲,推開奶露,叫人端上酒,當著眾人的麵,與長子重重碰杯,“為父的期許,就靠吾兒在朝廷協調了。”
說完,仰頭飲儘,笑紋深深。
裴衍安靜飲酒,眸光深沉。
送父親和邊境將士們離城後,裴衍帶著秦妧回到府上,微微撐開了右手肘。
秦妧看懂了他的暗示,硬著頭皮抓住他的肘窩,如同晨早一般。
身後的一眾庶弟庶妹竊竊私語,提到最多的,就是秦妧嘴上的傷。
秦妧豎起耳朵,覺得身體的每寸皮膚都在醞釀熱氣,灼燒她的心肺。
“咱們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