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空間內,身體被裹在一抹冷香中,妝花緞衣皺皺巴巴貼在皮膚上,秦妧本能地想要去扯,卻被一隻大手捏住了衣襟......
迷離過後,是短暫的呆愣,待意識回籠,秦妧緩緩坐起身,隱約聽見湢浴中傳來的水花聲。
寅時三刻,闃靜無邊,秦妧輕按著側額,記不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
湢浴水聲歇停,一抹長身走出,寬肩隨意披著一件深衣,撩起文王百子帳,看向坐著的人兒,“醒了。”
一開口,聲音清越,無人知曉是浸泡了冰水的緣故。
戶部每年都會存儲大量的冰塊,供給後宮和高門祛暑。安定侯府自有冰鑒,盛放了去年的餘冰,今兒算是派上用場了。
那晚補湯,還真是要命。裴衍靠在床邊,以冰涼的手指碰了碰剛剛“睡醒”的女子,“夢可香甜?”
秦妧避開那隻手,回想著夢境,搖了搖頭,“夢裡有隻狐狸一直在咬我。”
裴衍微揚眼梢,看向她褪了紅腫的唇,“狐狸?”
“嗯,一隻會攝人心智的狐狸。”
“你是話本子看多了,在夢中臆想吧。”
夢境虛妄,當不得真,秦妧抿抿唇,有些羞赧,從小到大,還是頭一次跟人提起自己的夢。
少時家貧,母親為了生計拋頭露麵,沒有精力陪伴她,更不會聽她講述空幽的夢。
猶記少時,拂曉剛至,月落參橫,簡陋的屋舍燃起炊煙,她會準時將飯菜端上桌,盯著母親用完,再一個人洗淨,然後坐在破舊的木門前,等待母親回來。
說來,她是缺少陪伴的,而今,燈火如豆,床邊的男子給了她濃厚的安全感,讓她有了被人撐腰的底氣,若是可以,他們撇去暗含利益的一紙婚書,結拜成兄妹該有多好。
許是更闌人靜,孤獨會成倍襲來,伶俜之人會渴望被人溫暖,她怯怯地勾住裴衍的寢衣袖口,輕輕晃動了下。
不知此舉是何意,裴衍凝著她,等著她開口。
秦妧輕咬朱唇,糯嘰嘰地問道:“我能在私下裡,喚世子一聲兄長嗎?”
燭光中乖順的妻子,一開口,就將夫妻關係劃得涇渭分明,可眼中透不出欲擒故縱的痕跡,清澈的沒有半點算計。
算無遺策的裴世子,也未想到,他們會發展成這種純潔的關係。
“隨你。”
不冷不熱的答複,聽在秦妧耳中,更像是一句婉拒。
抓了抓緞麵錦褥,她垂下頭,有點不知所措。想要認裴相為兄長的人何其多,哪個也沒沾上親、帶上故,自己是不是欠考慮了?
臉頰火燒火燎,她眨巴眨巴秋水盈盈的眸子,強行逼退失落感。
或許是沒有這個福分吧,強求終究是澀口的。
揣好低落的心情,她躺回被子裡,任一頭烏發鋪散在枕上。
晨曦初露,簷下金絲籠裡的鳥兒歡快地迎接著馥鬱的暮春。
秦妧醒來時,屋裡空蕩蕩的,氈毯整潔,沒有壓痕。
梳洗過後,她穿上欹紅織錦坦領長裙,綰起高髻,選了一對婆母送的榆葉梅花簪,斜插髻中,先去了一趟楊氏那邊請安,隨後回到素馨苑簡單用了早膳。
裴衍有事外出,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閒來無事,她撿起一根掉落的樹枝,逗弄起籠中鳥。
這隻就是當年鑽進她鬥篷、害她被誤會的芙蓉鳥吧。
“都怪你。”她努努鼻子,戳了戳鳥兒的爪子。
嬌養的芙蓉鳥是個愛炸毛的,啾啾喳喳個不停,像是在罵人。
秦妧被逗笑,丟開樹枝不再理它。
這時,門侍領著一名婦人走進來。
“大奶奶,這是常嬸,曾是二爺的奶娘。今日進城采買,順道送了些自己做的點心來,聽聞世子娶妻,特來看望大奶奶。”
裴灝的奶娘?
秦妧若有所思。
奶娘雖也是仆人,但對被哺育的主子而言,有著特殊的感情。同樣,作為女子,對哺育過的孩子,也會懷有親情吧。
可門侍將她引來素馨苑,似乎不大合適。
但來都來了,也不能逐客。
命暮荷端上茶點,秦妧邀常嬸入座,隨意聊了起來。
常嬸以前做過楊氏的婢女,嫁給了府中的馬夫,生下女兒半年後,開始做裴灝的奶娘。後來,馬夫離府打拚,常嬸也跟著離開,偶爾與裴灝有書信往來。
得知裴灝失蹤,常嬸掩麵抽泣,“老奴失禮了,可一想到二爺在迎親時被劫,就輾轉反側,痛心疾首。大奶奶有所不知,二爺在最後一次給老奴寄的信裡,還提到了您呢,言語裡都是歡喜。”
說著,她從衣襟裡掏出一封信箋,遞給秦妧。
秦妧攤開,快速閱覽後,麵色漸漸沉了下來。
裴灝在字裡行間,無不在表達對婚事的期待,能感受得出,他是真的喜歡她。
幾許不忍湧上心頭,秦妧溫聲安慰起常嬸,送彆時,還贈了些銀兩。
傍晚,霞光滿天,裴衍回府後,從老管家那裡得知常嬸來過,還留給秦妧一封裴灝的親筆信。
什麼信需要交給秦妧?裴灝又能對一個婦人提起秦妧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