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的時候,鄭易之還在學校補課。
幾個月沒回來,忽然有點受不了北方冷冽的天氣。想來,唯一讓我割舍不下的還是那些白雪。
行李扔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窩在角落的台風睜開眼睛看了看,很快有合上眼睛,不再搭理我。難道是我幾個月沒回來,生分了?忽然很想看它上下跳躍的歡騰樣子,我蹲下身,去摸它的脖頸,卻沒什麼成效。台風還是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逗了它半天,也不見它有什麼熱情的歡迎動作,心裡忽然一下子空落落的,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挺無聊,竟然和狗狗計較。
爸爸的報亭也早已變成了小書店,我去的時候看到好多學生摸樣的人在看書,和我當年一樣不買隻看。爸爸也不說什麼,臉上是掛著笑的。
靠近櫃台的地方有成摞成摞的畫紙和畫報,我若去其實的抽出一份看著,被爸爸笑著“奚落”:“那是給易之的,你看能看懂?!”
我撅撅嘴,裝作小怒,心裡卻是開心的。
臘月23,小年。媽媽提前下了班,準備包餃子的材料,而我被指派任務—去接我們家的大藝術家。
汽車停了,門開,鬆鬆散散走下來幾個人,都是大包小包的。鄭易之穿著羽絨服,背著書包,拎著一行李包,從車上下來,與我隔著雪,相望。
縱使千言萬語,都化在微笑裡。
“看你裹得像個粽……”話還沒說完,腰際隔著厚厚外套,我就挨了掐。
行人散去。就算是從車站到樓口,我仍是想要與你並行。迷茫的雪幛,形成蒙蒙大霧,我摘下手套,握緊他修長的手。
有些緊張,卻也心安。
“阿姨,我回來了~”易之邊脫羽絨服,邊喊。
媽媽笑著應了他,邊嗔怪邊繼續和麵,“剛到家就脫衣服,小心感冒啊……”
易之嘻嘻的說著沒事,噔噔噔上樓,嘴裡喚著“台風台風,爸爸回來了~”
我還想著那孩子總歸會精神起來,大概一會兒就上躥下跳了,誰曾想,卻看到鄭易之抱著它,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台風怎麼這樣了?!”
媽媽和我都被這控訴集中了精神,看著咳嗽不停的台風,不斷地往易之懷裡藏,心都揪起來了。
媽媽擦乾淨了手,說:“中午還沒咳嗽啊,就是這幾天沒太有食欲……”說完從衣服了拿了錢塞給我,“趕緊去醫院!”
關上門前,我還聽到媽媽不停地自責,“早知道昨天就帶台風去看了,都怪太忙了……”
急匆匆的叫了車,趕去寵物醫院。
原本在煲電話粥的醫生被打斷顯出不高興地神態,拿過器械做檢查,沒好氣的詢問我狗狗的狀況,頭也不抬,不耐煩的丟出來一句:“體溫這麼高,狗瘟熱晚期,沒多少天了,開個藥吧……”
我無心多關注他沒有醫德的舉動,手裡拿著藥單,楞在那裡。等我回過神來,追出門去,隻看到易之單薄的背影還有台風微露出來的尾。這時候才出來的太陽,射進醫院走廊的光芒有些刺眼,卻沒有半分的暖。
媽媽餃子已經包好了,見我們進門,連忙詢問情況怎麼樣。
易之無言,抱著台風上樓;我搖頭。
兩天過後,台風的狀況並不見好。沒時間概念的睡眠,無休止的咳嗽,成了大家不忍心注意的存在。
大雪過後,難得的豔陽天。
樓下被物業掃出來一片空地,露出來灰白的水泥。
我抱著吉他,作曲。手指沒意識的輕撥,指尖滲過絲絲的涼意。冬天的冷空氣。
鄭易之坐在花壇的圍磚上,輕輕的撫摸躺在地上的台風。他前額的發垂下來,擋住了半邊臉,看不到表情;它有著姣好的臉,安靜的躺在那裡,除了因為呼吸起伏的腹部,看不出活著的跡象。
恍惚間,我覺得易之的手指顫抖;恍惚間,我看到台風眼角滲出的淚水。
那修長的常年習慣握著畫筆的手,撫平了被風吹起的毛;那淚,在眼睛潤濕了一小處絨毛,開出了一朵深色小花……
他的台風,我的台風,我們共同的孩子……
那些隱藏悲傷情愫的音符,和著風,縈繞,終究飛去了無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