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人民中路多年前曾是商賈雲集,顧客比肩接踵的繁華地。
近年來,城市不斷改造、翻新、壯大。無數新奇的潮流區吸引著那些最鮮活的軀體。漸漸的,人們隻有在每年固定的懷舊日才會偶然記起人民中路這條百年老街。
可前幾日,人民中路66號如意巷巷口拐角處靜悄悄地開了一家店鋪。
那店鋪沒有招牌,而且開在二樓,臨街麵隻留了一條狹小的樓梯,毫不引人地懨懨招攬著生意。
付予最近都在這條巷子裡徘徊。更為確切地說,是在這家來曆怪異的店鋪樓下徘徊。
店鋪旁的攤餅店、茶館和理發屋都留下過他的足跡,但其實隻有這家沒有招牌的店鋪,才為他所想。
今天,他終於下定決心,站在店鋪門前壓了壓鴨舌帽簷,低頭匆匆走上樓梯。
那些樓梯歪歪斜斜的,加之通道裡毫無光亮,走著走著,讓他恍惚之間以為自己身陷盲途。
前進還是後退,儘是未知。
他在黑暗中加快腳步,抬頭終於看見二樓漆成朱紅的店門。
推門進去,見店內布局狹窄——兩個大鐵櫃,一方木桌,幾把沙發椅就已是全部家當。連櫃台都沒有一個。
店老板是個年輕小夥,初見他時付予微微吃了一驚——那人生得一副輕佻的嘴臉,加上容貌英俊,若是仍在在大街上必是一塊富婆姨娘們奮力爭奪的鮮肉。
該是命犯桃花。付予掩嘴請咳一聲,心裡想。
“先生,請問您想買什麼?”年輕男人微笑著問付予。
付予再次打量了他。紅色的眼眸,一定是帶了時下最流行的彩色鏡片;一邊耳朵上釘了7個銀耳環,頸邊還紋了一朵玫瑰;黑色的T恤上印了紅色的雙翼。
嗯……這種乖張浮躁的小青年果然不是自己的菜。付予心中匆匆一抿,對他說:
“我看你們這裡說,可以使人回心轉意?”
他說這話,結尾的時候語調上揚,顯然是由於掩不住心中的疑問。
那少年聽後哈哈笑起來,接著問付予:
“是的。請問您想要誰回到您的身邊?不同的人我們會有不同的價碼。”
付予怔了怔,沒想到果然會有這樣的商品出售。
接著他試探性地問道:
“如果,是愛人呢?”
老板並不覺得意外。這年頭,男女結婚後因為厭煩,因為無味,因為耐不住寂寞而出軌的案例實在太多。
他繼續向付予解釋:
“請告訴我您夫人的年齡、相貌和職業。在這些方麵我們根據具體情況也會有不同的收費標準。”
“啊,不是我的夫人……”
“那就是您女朋友?”
“不,”付予有些尷尬,猶豫再三後終於說出口,“對方是位男士……”
老板恍然大悟,眼裡流露出一絲歉意,臉上仍舊滿麵笑容地說:
“男士方麵,也有相應的標價。”
看來是此前已遇到過相似的案例。
看來想要買到適合的東西,隻能將所有往事全盤托出。
老板悉心地為付予端上一杯咖啡,然後安靜地坐在一旁,準備細細聆聽。
付予是個平凡的男人。
平凡得在人來人往的大街都能獨自走得麵容模糊。誰也不會特彆注意他。
因為從來沒有蜂擁蝶繞,所以自很小的時候,他便知道要心無旁騖地發奮努力。
終於,近三十年的含辛茹苦換來如今高人一等的地位——他是國內最大投行的經理,業務突出,工作如魚得水。
人人都羨慕他的瀟灑和得意,但他們不明白他的苦楚。
他自小便喜歡男人。一直都是。
這些年來,周圍的親戚朋友師長同事沒少為他牽線搭橋,介紹過的女人可用車載。
儘管他處處考慮周全,不想傷及旁人良苦用心,但卻掩不住夜半醒轉過來的一層心涼。
他想要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酒吧、夜店之流,他不是沒有去過,但到頭來麵對那一雙雙曖昧不清的眼神自己總是無法屈就。
他愛的人應該如他所想:
濃重的眉、誠懇的眼,寬厚的臂膀,還有成熟的心智。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這樣一個人突然闖入他的生命。
付予還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快要下雨的黃昏。他坐在商業廣場東南角的露天咖啡桌旁,看著黯淡的天色,有潮濕的風驚慌拂過耳邊。
咖啡店對麵是一間出售民俗飾品的小店,紅牆綠瓦,塗抹得很有情調。
那天,小店的門檻處斜站了一個男人,穿著黑夾克,配洗舊的仔褲,腳上蹬著雙棕色皮鞋。
那個男人靠在門邊,閒散得抽著煙,應著身後的布景,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他的身影,還有那些淡淡的煙氣,最後都漸然消失在雨中。
付予當時隻是遠遠的欣賞,並沒有想到很快又再遇見他。
第二日在地下停車場,付予正從兜裡掏鑰匙,一輛福特嫻熟駛入旁邊的車位,駕車的人正是昨天畫中的他。
付予站在自己的車前,目光正好對上旁邊剛才下車的那個男人。
他們其實都心知肚明。
至少付予是這樣認為的。
事情忽然變得異常順利,他們從認識、了解到同居,不過短短三天。
有時候付予半夜從睡夢中醒來,望著一旁熟睡的他,禁不住會想,他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點?
這樣的問題,付予隻問過他一次——他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囉嗦又麻煩的人。
得到的結果是,男人聳聳肩,對他微笑著搖頭。
意思是,我其實也說不清你到底哪裡好。
日子久了,這樣的答案愈發顯得風雨飄搖。
一切隻因心裡不踏實。
他回來晚了,夜裡喝醉了,衣服上混著其他的氣味……統統成為付予懷疑的理由。
最後,付予甚至動用了私家偵探,對男人的行蹤進行24小時監控。
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但自己仍不想麵對——枕邊人有了新的相好。
這般失心之痛,付予當然恨得咬牙切齒。可不管他怎樣努力,費儘周折,那第三者卻像是一縷藏在陰暗處的魂。不露聲色。甚至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
查不出敵手,隻能儘力挽回愛人的心。
可無論他怎樣軟磨硬泡,威逼利誘,身旁那人對自己仍舊是不痛不癢,像是二十度的水溫、秋冬之交的陽光或是半開半謝的花蕾。
付予最後陷入絕望,隻能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安慰自己——不是自己的永遠不留不住抓不牢。
直到他看見人民中路這家新開的小店。
“所以,你想要挽回那個人的心?”店老板坐在一旁,用手托著腮,微微笑起來。
“是。因為得來全不費工夫,所以更加擔心一切都是預謀。”
“那為什麼不就此結束,一了百了?”
付予看了老板一眼,淡然地說:
“日子久了,愛情變成一種依賴,變做親情,這是比愛情更要命的東西,一輩子也分不開,割不斷,忘不掉。”
“知道了,”老板站起身來,走到店內角落的大鐵櫃旁,“那麼,您想要他做什麼?”
“也是有不同的收費標準?”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