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軍擁簇中,景楓烏金甲胄緊束,泛著森然寒光,抬手掀下征戰時必戴的玄鐵麵具,他笑得風輕雲淡:“本王什麼時候言而無信了?”
風柯宇怒道:“你明明說說三天之內.....”
“三天之內什麼,三天之內不渡過蕪河?本王有說過嗎?”
風柯宇被哽住說不出話來。
“皓晨太子!”景楓衝居於中間主位的皓晨頜首招呼。
“景楓太子。”皓晨點頭回禮。
景楓神情傲倨:“你們天翼國不是想求降嗎,既然你不敢去見本王,本王便來見你了,想聽聽本王的納降條件嗎?”
皓晨忍住聲氣,稍稍低了頭:“太子殿下請講。”
景楓的目光移向藍妤,她騎在黑色的戰馬上,一身銀色甲胄映著朝陽的光芒,耀眼奪目,自始至終,她沒有看他一眼,隻是低垂眼眸沉靜守護在皓晨身側。景楓鋒利的眼眸漸漸浮起冷峻神色:“先獻上風藍妤以示誠意,本王再和你慢慢談其他條件。”
皓晨愕然,轉首向身側的藍妤看去,她沉靜依舊,對景楓的話恍若未聞,連眼角都不曾抬一下。皓晨胸口一緊,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行!”他一口回絕,“太子殿下想要任何美人,本國都可以獻上,唯獨藍妤不行。”
景楓眉稍微挑:“為什麼?”
“藍妤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景楓瞟他一眼,含諷冷笑:“那又怎麼樣?”
皓晨咬了咬牙。
曦國營陣中的一名將領大聲嘲諷:“殿下,兒子不肯獻上這個女人沒關係,咱們找他的皇帝老子要去,隻要殿下想要,彆說是未過門的妻子,就算是他親娘,他老子也會乖乖獻上。”軍營中響起一陣肆意的嘲笑聲。
一支白羽長箭破空而出,準確無誤射落景楓頭盔上的羽徽,曦國十萬大軍頓時駭然無聲,景楓麵色鐵青,目不轉睛盯著對麵手握長弓的藍妤。
藍妤淡淡說:“我的箭術百發百中,例無虛發,景楓太子若是再縱容下屬出言不遜,藍妤不介意代殿下管教。”
“好,風藍妤,你夠狠!”景楓怒極反笑,接過侍從呈上的白羽箭,雙手一拗,長箭被折成兩段,他甩手把斷箭向藍妤扔了回去,“今日天黑之前,若沒有把風藍妤到我的營帳中,本王攻下夢淵城後,必定屠城。”他手一擺,十萬大軍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揚起漫天煙塵。
藍妤下馬,拾起被扔在地上的斷箭,細細擦拭沾染在上麵的塵埃。
“藍妤,”皓晨提醒,“我們該回城了。”
她毫無反應。
“藍妤!”皓晨提高聲音喊。
“啊?”藍妤茫然抬起頭,一瞬間,皓晨看清她的眼中已溢滿了淚水,他的心一點一點的下沉,仿佛墜入了暗不見底的深淵。
一路無語,皓晨陪藍妤一直走到她的房門前,她向他欠了欠身,轉身正要推門。
“藍妤,”他突然喊。
藍妤回過頭。
“我們成親吧?”
“什麼。”藍妤瞪大了眼,似乎沒有聽明白他說什麼。
“現在這種情形下,的確是傖促了一點,我們一切從簡,等戰事安定後,我一定補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他伸出手,想替她拂起頰畔垂落的一縷碎發,她傖促後退一步,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長久的沉默後,藍妤雙膝跪地深深叩首:“藍妤此生此世誓死效忠殿下,隻是,藍妤這身子已經不再清白,配不上殿下。”
“你果然——”他用力按住劇烈痛楚的胸口,“為什麼會是他?”
“三年前,他曾救過我一命,這一次,我被他所俘,他的將士們紛紛上諫,要他殺了我,他卻放了我。”
皓晨悲涼的笑:“從你七歲被送入皇宮作我的伴讀開始,我們相伴了十多年,難道就比不上你們微不足道的兩次邂逅嗎?”
“殿下,有些東西是沒辦法用來做比較的,”藍妤酸楚的笑了笑,,一股熱浪直逼眼眶,“但請殿下相信藍妤,我永遠不會背棄自己的家國,永遠不會背叛殿下。”
“那麼,”他心底浮起一絲微弱的希望:“這許多年來,你的心中有沒有過我的位置?”
她再次俯身叩首:“在藍妤的心中,一直對殿下敬若神明。”
仿佛有一把冰涼的刀橫橫刺入胸臆,來回拉據著,痛得透徹,也冷得麻木,他眼底一片死灰,緩緩退開兩步,最後看她一眼,絕然轉身離去。
日薄西山的時候,風柯宇走進了藍妤的房間,神情肅然:“小妹,京城告急,父親帶領微薄軍力苦撐守城;夢淵城糧草無繼,軍力不及曦國大軍的一半;葉景楓野心勃勃,根本不可能會正真的納降......”
“大哥,這些我都知道,你想讓我做什麼,直說就是了。”
風柯宇“撲通”一聲直直的跪在了妹妹麵前,藍妤駭然:“大哥——”
“小妹,如今,天翼國的生死存亡、風氏家族的榮辱,全在你一念之間......”
“大哥——”藍妤雙手扶住長跪不起的兄長,抬眼望向門口,門前皓晨迎著她的目光,衝她單膝跪下。藍妤頓有所悟,淚水奪眶而出,沿著臉龐無聲滑落。
藍妤被送入曦國大營時,天色剛剛暗下來,她穿著一襲深藍舒雲廣袖輕紗長裙,穿過長長的過道,走向景楓的宮帳。曼妙身姿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景楓的心情也隨之起起伏伏。進入宮帳,他看見她眼中隱約有淚意,冷笑:“就這麼的不情願嗎?”
“景楓——”藍妤低了低頭,一滴水珠悄悄從眼中跌落,“對不起,如果我傷害了你,我會陪你一起.....”
景楓心中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憐惜的把她擁入懷中,輕柔為她擦拭淚水 :“好了,你射我的那一箭,就此算了。”她身上有一股幽香,仿佛醇酒般讓人心醉,他心神一蕩,低下頭,去探尋記憶中那溫軟的香唇。
她略一側首,避開了他的親吻。
“你不願意?”他探究的盯著她。
“天下美女多得是,你為什麼一定要得到我?”
“彆人都以為我要得到你,是為了羞辱江皓晨,可是,難道你也不明白研究是為了什麼嗎?”
“為什麼了?”藍妤固執的問。
景楓執起她的一縷長發,與自己的一縷頭發打了個結,“結發為夫妻,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藍妤輕輕顫抖,突然抓住景楓的衣袖,急切問:“景楓,你肯納降的,肯給天翼國一隙生機的,對不對?”
景楓猶豫了一下,和煦微笑:“當然!”
藍妤痛苦的閉上了眼,她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戰將,分辯得出真假,剛才一瞬間的猶豫,她看清了他眼中的不情願。
他把她抱入了帳帷中,萬般柔情,綿纏繾綣,燭火輕輕跳躍了幾下,湮滅於暗夜中。
夢淵城的高樓上,皓晨遠眺敵營,形同入定般,一動不動。
“殿下。”風柯宇試探的輕聲喊。
皓晨突然拔出長劍,發狂似的對著城牆亂砍,鋒銳的劍與厚實的牆磚猛烈相撞,濺起點點火星。
“殿下——”風柯宇試圖阻止他,“殿下請冷靜。”
“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皓晨急促的喘息著,“你不明白,你永遠不會明白。”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風柯宇怒吼,“被送入敵營的那個人是我一母所生的親妹妹,而且是我親手把她送進去的!”
皓晨手一鬆,長劍墜地,他雙手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中滲出,身如秋風中的落葉,不停顫抖著,“藍妤——”為什麼你心中沒有我?
深夜,藍妤從床上坐起,身旁,景楓的睡顏安詳寧靜,她溫柔凝睇許久,突然淚如泉湧,淚珠一滴一滴落在了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上。她深情輕撫他的臉,“景楓,對不起,我沒辦法放棄我的家國和親人,等著我,我會很快回來,從此永遠守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
她穿上夜行衣,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茫茫暗夜中。一聲轟嗚,在靜夜裡分外清晰,曦國大軍糧草燃燒的焰火映紅了半個天空。早就守在營陣外蓄勢待發的天翼國軍隊趁著敵方混亂大舉攻入。
莞河之戰,天翼國一夜間扭轉敗局,斬殺曦國軍隊近九萬人,鮮血染紅了莞河的水。剩下萬餘殘軍護著昏睡不醒的主帥景楓渡河逃難,皓晨領軍趁勝追擊。正在攻打天翼國京都的曦國軍隊得到消息後,立刻撤軍回師救主,風柯宇領軍全線反攻。
景楓昏睡不醒,舉國名醫束手無策,曦國大軍群龍無首,軍心大亂,而天翼國竟對曦國的布軍情況竟了如指掌,兩國戰爭的勝負格局更改,天翼國大軍攻勢迅猛,曦國軍隊節節敗退。在曾經慘敗的地方,皓晨一血前恥,短短十日攻下了號稱固若金湯的宣城,斬殺曦國軍隊二十萬人,一度勢如中天的曦國從此覆亡。
城傾之日,皓晨長驅直入宣城王府,景楓平靜坐在大殿中央的王座上。
“醒了?”皓晨滿意的笑,“很好,我擔心你永遠不會清醒,看不到自己今日的敗局,所以特意讓人先把解藥給你送來了。”
“景楓——”藍妤衝入大殿。
皓晨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森冷。
長久的昏睡令景楓蒼白消瘦,他沒有看藍妤一眼,對著皓晨從容微笑:“有些事情一定要問個明白,才能死得瞑目,以免來生又犯同樣的錯誤。”
“行,我一定讓你死得明明白白,一切都是假的,求降是緩兵之計;獻上藍妤,是為了盜取兵布圖,燒糧草,裡應外合偷襲軍營,”皓晨英俊的臉上浮起一個殘酷微笑,“還有——,向你下毒。”
景楓看向藍妤,平靜得沒有絲毫表情:“一切都假的?那麼,你的眼淚呢,也是假的?”
藍妤默默回視他,哀傷的眼中再無淚水。
皓晨暗暗握緊了手,指甲刺得掌心生痛,他笑語晏晏,隻是那笑意並沒有傳遞到冰冷的眼眸中,“知道你自己中的是什麼毒嗎?是我天翼國獨有的密藥——醉夢,芳香醉人,無色無味,隻需一點點,足以讓人長睡不醒,萬金難求。我知道你是個謹慎的人,向你下毒很難,藍妤以醉夢的藥水沐浴,把醉夢與胭脂相混,抹於唇上,你不碰她,自然不會中毒。”他上前幾步,手扶在景楓身前的案幾上,俯身在景楓耳畔咬牙低聲說:“你本可以不死,但是,你玷汙了我的藍妤,你死了,才能還她清白。”
景楓微笑:“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輸,輸在不如你無恥,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送上敵人的床後,還可以理直氣壯。”
皓晨惱怒,揮手向景楓蒼白的臉一掌摑去,藍妤手一擋,把他的手阻止在了半空。
“放肆!”皓晨怒喝。
藍妤卻隻是看著景楓,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水霧:“什麼都是假的,隻有心是真的,景楓,這一生,我唯一傾心愛戀過的人,隻有你。”
景楓的身體緩緩向後傾倒,露出一直被案幾擋住的前胸,一把匕首插在胸口上,“來生,我再也不想看見你,請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藍妤伸手想要扶他,一滴熱淚落入她的掌心中,她握緊了手:“好!”
大殿裡寂然無聲,許久,皓晨柔聲說:“藍妤,這天下,從此你我共享。”
“殿下,”藍妤背向著他,細細為景楓整理遺容,“可否看在我曾為你的天下儘過一點綿薄之力,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請殿下厚葬景楓。”
皓晨鬆一口氣:“這個當然,我敬他是一代戰神,必定厚葬他。”
“我沒有臉再見他,隻求能守侯在他身邊,所以,還請殿下在景楓的墓旁,為我起一座小墳。”
“藍妤。”皓晨大驚失色,向藍妤飛掠過去,隻來得及看見她手中寒光一閃,方才插在景楓胸口上的匕首已沒根刺入她的胸膛。
“風藍妤——”皓晨傾儘全力抱住她,切齒嘶聲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她寧可隨景楓共同赴死,也不活著與他共享天下,他不禁淚流滿麵。
藍妤掙紮著挪到景楓身旁躺下,執起他的一縷頭發與自己的一縷長發打了個結,“結發為夫妻,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她的手無力垂落。
皓晨放聲狂笑,笑著笑著,笑聲變成了嗚咽聲,仿佛受傷的困獸般,高大身形顫抖的縮成了一團,他終究還是輸了,贏得了江山輸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