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姣後背倏地滲出一層冷汗。
她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是真的,江漣寄生前後對她的態度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被寄生之前,她的身體也沒有這些古怪的反應。
難道,當時特勤人員從他身體裡取出的那條變異種蠕蟲,隻是一個幌子?好讓他們以為,他體內的汙染源已經被清除了?
周姣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時間再想下去——屍體被泰瑟-槍的飛鏢勾纏住,暫時無法動彈,她必須儘快逃走。
問題是,她要不要帶江漣一起走。
假如江漣沒有被寄生,她不帶他離開,豈不是放任他在這裡等死?
這不符合規定。
周姣抿緊嘴唇,猶豫不定。
與此同時,屍體雖然沒有繼續前進,那條“蛇”發出的嗡嗡聲卻越來越陰冷,越來越癲狂,讓她背脊發涼,遍體生寒。
很明顯,她再不做決定,就永遠沒機會做決定了。
算了,疑罪從無。
下定決心後,周姣把所有的猜測都拋至腦後,按下消毒室的開門鍵。
伴隨著氣壓釋放的聲響,金屬氣密門緩緩開啟。
令她吃一驚的是,江漣正站在氣密門的後麵,金絲細框眼鏡微微一閃,簡直像一直站在那兒等她開門一樣。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與江漣麵對麵的一刹那,她的後頸陡然竄起一股錐心的寒意。
心跳加劇,呼吸困難,喉嚨發緊。
手心滲出滑膩的冷汗。
她像被毒蛇盯上的獵物一般,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炸了起來,手腳發僵,一動也不敢動。
……不知道她之前怎麼想的,居然覺得這種感覺是對他有好感。
黑暗中,屍體似乎掙脫了電極飛鏢,搖搖晃晃地朝他們走來。
黏液滴落聲回蕩在黑黢黢的實驗室裡,催生出恐怖的想象,讓人想要轉身就跑。
但她跑不了。
——她雙腿又僵又麻,動不了了。
周姣覺得自己可能瘋了,在這種進退維穀的情況下,她居然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興奮。
她的生活太平靜了。
早些年,她還能靠解剖變異的屍體,體會恐懼的情緒,但感官具有邊際遞減效應,時間一久,她看那些屍體,就像看冷凍的生肉一樣,再沒有心驚肉跳的感覺。
江漣的身上雖然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但他確確實實給了她從未體會過的刺激感。
就在這時,周姣忽然發現手腳能動了。
一時間,她腦中閃過數十個想法,每一個都充斥著不祥的氣息。
最後她聽憑直覺,按下消毒室的關門鍵,仰頭對江漣說:“待在裡麵,不要出來!”
然後,果斷扭頭就跑。
怎麼可能不跑!
生物求生的本能在瘋狂叫囂危險,她再看不出來江漣有問題,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喜歡刺激,不代表她願意為了刺激去死!
她不知道寄生在江漣體內的是什麼東西,但能偽裝成正常人那麼久,絕對不是一般的變異種——據她所知,大部分高等變異種都不具備人類的思考能力。
江漣很有可能是,從未見過的,X變異種。
周姣不敢回頭,幾乎是竭儘全力朝謝越澤的方向跑去。
前方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物體。未知的黑暗令人感到生理性的恐懼,恐懼激發人的想象力——於是,明明什麼都沒有看見,周姣卻莫名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好在她對實驗室十分熟悉,摸黑也不耽誤逃跑。這要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摸黑之前,她可能會先被自己的想象嚇死。
不知是否周姣的錯覺,跑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了一道冰冷的吐息,如影隨形,若有若無地噴灑在她的後頸上。
她不由得頭皮一麻。
……要儘快找到謝越澤!
這並不是因為,她認為謝越澤有能力幫他們擺脫眼前的局麵,而是生物遇到危險時的天性。
——與同類會合的天性。
這個想法剛從她的腦中閃過,手腕就被一隻冷得嚇人的手擒住了。
周姣一個激靈,差點尖叫出聲。
幸好她求生欲夠強,硬生生將驚懼的叫聲咽了下去。
“……謝越澤?”
對方頓了幾秒:“是我。”
周姣鬆了一口氣:“可算找到你了。”
謝越澤似乎在打量她,沒有說話。
他離她很近,冰冷的吐息像針一樣刺紮在她的臉上,激起一陣令人不安的麻癢。
等等。
冰冷的吐息?
周姣呼吸一窒,胸腔內心臟重重地跳了兩下。她不動聲色地背過一隻手,手掌一翻,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出現在掌心裡。
周姣攥著手術刀,輕輕地問:“謝越澤,你怎麼不說話?”
她每說一個字,身體就緊繃一分,如拉滿的弓一般蓄勢待發。
隻要謝越澤接下來的話,讓她感到不對勁,這把刀就會毫不猶豫地捅向他。
謝越澤的動作卻出乎她意料。
隻聽窸窣的衣料摩擦聲響起,緊接著“哢嚓”一聲響,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了他們近在咫尺的麵龐。
謝越澤打燃了打火機。
周姣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怔,的確是謝越澤本人。
不過,她並沒有收起刀,而是繼續問道:“剛剛是你在跟著我?”
她語氣很冷,攻擊性很強,謝越澤卻沒有生氣,慢慢點頭:“是。”
“跟著我乾什麼?”
謝越澤思考片刻,緩緩說:“我想知道,你還是不是周姣。”
“什麼意思?”周姣問。
謝越澤說:“高級變異種有寄生的能力,我不相信它隻寄生屍體,不寄生活人。”
周姣臉色有些古怪:“它的確沒有隻寄生屍體。”
謝越澤頓了頓:“怎麼說?”
周姣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江漣也被寄生了,而且我懷疑,他被寄生的時間比屍體更長,甚至,屍體之所以被寄生,就是因為他。”
安靜了幾秒。
謝越澤冷不丁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借著火光,仔細端詳她的麵龐:“你是因為他被寄生,才沒有向他求助?”
周姣一愣,蹙眉:“什麼?”
火光投射在謝越澤的臉上,卻沒有給他的五官增添半分溫暖的色彩。
相反,他的眉骨、鼻梁、唇角像被罩上一層陰慘的暗影似的,呈現出扭曲而恐怖的割裂之態。
謝越澤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我看到你們的嘴唇貼在一起。他就像我這樣,握著你的下巴,接收你的氣味信息。你們的關係是如此親密,為什麼不向他求助,反而向我這個‘外人’求助?”
周姣覺得他的用詞古怪極了:“我沒有向你求助。”
“你有。”謝越澤麵容僵冷,手指稍稍用力,像是在提醒她看向他,“你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就是來找我——你喜歡我?崇拜我?還是說,你也想跟我嘴唇貼在一起?”
周姣聽完,很想給他一巴掌。
但很快,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首先,正常情況下,謝越澤不會問這樣冒犯的問題。
其次,謝越澤不會把“吻”,說成“嘴唇貼在一起”和“接收你的氣味信息”,雖然後者更能激起她羞恥心,但她並不覺得,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會為了讓她羞恥,而選擇這麼尷尬的說法。
隻有對接吻一竅不通的變異種,才會這樣形容“吻”。
最後,火光出賣了他。
明明問的問題都與自己有關,他的神情卻逐漸變得陰冷而僵硬,充斥著令人悚然的非人感,問到最後一句話時,喉結更是控製不住地滾動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液。
像是在回味什麼。
會盯著她露出回味表情的人,隻有一個。
——江漣。
隻有他會這麼變態。
當然,她現在確定他是“它”了。
周姣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伸手,握住“謝越澤”拿打火機的手,大拇指輕輕摩挲他按在滑輪上的手指,輕聲說:“是啊,我想跟你‘嘴唇貼在一起’。”
“謝越澤”麵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痙攣,眼珠轉動,望向她的大拇指:“為什麼?”
周姣也想知道,為什麼他那麼在意她想不想跟謝越澤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