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對了，不是說貝利爾陛下現在在萊姆城麼？他和瑪門那麼不對付，我過去避一避也好。

“哦，那達倫快死了。”

瑪門打死也想不出來，我會在那裡，而且就算他發現了，也會因為……我猛然回神，低頭看向達倫：“你說什麼？”

“達倫想睡覺，沒知覺……”達倫粉嫩的小臉嫣紅，嘴唇卻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顧不得多想，連忙用唇試他額頭，剛碰到他皮膚，差點一抖手把他扔到地上。

好像一道晴天霹靂打下來，我猛然呆在原地。後麵有人猝不及防，撞到我的後背，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達倫的症狀，很像是在發燒。

我沒去過人界。聽一個從那裡回來的表姐說過，人類的小孩子年幼時經常會發燒，整個人像火爐一樣滾燙。據說有些小孩子如果燒得厲害些，出現腦袋變笨，或者耳朵聾掉之類的事情也是難以避免的。

可是怎麼會發燒呢？不論是天使還是惡魔，都比人類要強壯的多。除非是非常極端的物理傷害或者魔法傷害，根本不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麻煩的病症。誰聽說過哪個大天使是發高燒燒死的？

開玩笑，小家夥養了一百二十年才學會說話，要是再變傻了或者聾了，我豈不……

我心急火燎，再不廢話，順勢走進一家小旅館，扔了兩枚安拉給老板，拿鑰匙進房。

“歐歐……”

達倫抬起小手朝我伸來。

我將他輕放到床上。猶豫一下，握住他的小手：“感覺怎麼樣？”

隔著手套，偏高的體溫從他柔軟的小手裡傳遞過來。

□□又清晰的□□聲從隔壁傳來。達倫抖了抖嘴巴，被我封印的翅膀、發色和瞳色在這一瞬間突然重新顯現出來。

昏暗汙濁的小房間亮如白晝。燦金的光輝刺痛我的雙眼，我沒有動。

我雖然對天界那幫裝X犯的家夥嗤之以鼻，可是有些事情我也的確不得不承認。他們說天使是神的子女，出生於平和安詳之中，行走在光明之上。哪怕如今的天使們隻是活在自己的醉生夢死之中，可他們畢竟還是錦衣玉食的。

世界上可能沒有一個天使會比達倫還要遭罪。

達倫難受得厲害，眼睛卻睜得大大，隻看著我，生怕我會消失似的。

我想了想，從包裡摸出那本《七天七夜》來：“我給達倫讀書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就打開其中一頁，輕聲念了出來：“他的記憶出了問題。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的記憶出了問題。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這絕對不是短時間內能造成的。事情源於我昨天午後與他出去散步的間隙，畫了一張素描畫。他接過看了看，忽然皺眉指著畫裡的人問是誰。我不太相信他會把聖浮裡亞的那段日子全部遺忘，畢竟那可能算是我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

我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儘可能平緩地向他解釋。可我不敢告訴他他在逐漸丟失記憶這個事實，我怕他接受不了。好在他沒有跟我吵架，隻是半信半疑地與我回家了。

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實，翻來覆去。時不時偷偷轉頭看我一眼。我最後不耐煩了，一把將他拉回懷裡緊緊摟住。我能感到他的呼吸在顫抖。

真想告訴他，記憶遠不如現在真實。而現在的他，隻要有我就足夠了。

……

他的記性開始變得越來越差，時常顛三倒四，把很多人和事混淆在一起。

今天早上在報紙上看到兒子的新聞，我遞給他看。他掃了一眼就扔下，轉身去折騰楊路。可是到了中午他突然兩眼放光地跑過來告訴我他午睡時夢到瑪門的眼睛好了，興奮得恨不得親自去天界看一看。望著他一臉開心的笑容，我也隻是吻了吻他的臉頰，不敢告訴他其實瞎眼的兒子是哈尼雅，不是瑪門。

……

我終於發現了問題的根源。

他竟然在偷偷給自己施遺忘咒。

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一個人昏倒在浴室的角落裡多時，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我抱著他回到床上，很久很久，他才回過神來。一看見我，突然生氣地將我一把推開，又氣衝衝地從窗戶那邊跳了下去。

我沒來得及阻止，他摔斷了雙腿。

他已經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六翼天使，而那六隻翅膀，也早已被砍去。

他丟過記憶球。那時他還是法術高強的大天使長，可是現在他根本沒有那個力氣，隻能用這種短暫的遺忘咒。我飛奔下樓，朝他走去。看他雙手支撐在地上，整個人都在劇烈哆嗦。他慢慢抬頭看我，清澈的眼睛裡一瞬間閃過很多很多情緒。可是那麼短的一瞬間，卻似乎已將我們認識的幾萬年時光全部容納。

我突然從無邊的絕望中清醒。

他是我的戀人。

不管多麼漫長或者短暫的時光。不曾改變。

我沒有說話，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微笑著，替他治好傷，俯身抱起他，然後回到臥房。我們兩個安靜地對望。過了很久，他終於靜靜地睡去。

我守著他到黃昏、傍晚，直至午夜，他終於沒有了呼吸。

我數了數，不多不少，我們相處的時間一共七天七夜。

我的寶貝隻是累了。

終有一天，當我們再次相遇，當我的愛對於他來說不再隻是痛苦，我希望他可以記起來。至少記得，我們曾經相愛過。至少記得，即使在這樣漫長又無儘的時光，這樣無法掙脫的痛苦儘頭，我們之間，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