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隻小巧柔軟的手握上我的食指：“歐文。”

我怔住。這個聲音真是出乎意外。特彆尖，如果不是曾經給這個臭小孩換過那麼多次衣服，我都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個小女孩。

“我在這裡。”我朝著黑暗微笑。

一個柔軟的身體忽然毫無預兆地整個撲上來，我被巨大的衝擊力帶的朝後退了兩步。纖細的雙腿夾住我的腰，兩隻胳膊緊緊抱住我的脖子。六隻翅膀包裹上來，他與我額頭相抵，鼻尖相觸。

“歐文，我不要去天界，不要趕我走。”

他囁喏著，埋進我懷裡。

“不要趕我走。”

我再也控製不住，反手將他抱緊。

“你有自己的想法。想去哪兒自己決定，我不會乾涉你。”

“我哪也不去，我要跟著你。”

我暗暗歎口氣，轉頭對貝利爾道：“陛下應該滿意了？”

“不必叫我陛下，”貝利爾像是嘴巴都懶得張開，又輕輕一擊掌，對旁邊的人道，“買幾件孩子的衣服，給這位天使穿上。”

不一陣，車輪壓過路麵的轟隆聲響起。

在侍衛的指引下，達倫穿好衣服，和我坐進馬車。馬車很大，簡直像個小型宮殿，說話的時候居然還有回音。長長的座位上鋪著坐墊厚實的天鵝絨。我們兩個坐在一側，而另一側躺著一直不太愛說話的魔王陛下。

一坐上車，達倫的手就開始不老實地順著我脖子到處亂摸，不一陣溫熱的手心捂上我的眼皮：“歐文，你的眼睛怎麼了？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我？”

他不碰還好，一碰就是一陣鑽心的劇痛。我倒吸一口氣，壓低聲音：“沒事，就是受了點傷，很快就好。”

“疼嗎？”

也不知道是我今天太過疲憊所以產生錯覺了還是什麼，我竟然從這個屁大點的小孩子語氣裡聽出一絲心疼。

我一拍他屁股：“你老實點就不疼了。”

他果然乖乖不動了，但過了一陣又忍不住問道：“你看不見，要怎麼走路？”

“不知道。”

“沒關係。”達倫靠過來，用滿是碎發的小腦袋使勁蹭了蹭我的肩膀，“我看得見就足夠了。”

“你們倆感情還真好。”被忽略的魔王陛下忽然插嘴道，“像父子。”

“謝謝，我以為你都睡著了。”

“沒有，有這麼可愛的小孩子在，我怎麼會睡著？”

“據我所知魔王貝利爾最討厭的就是小孩子，能說出這句誇獎實在是不容易。”

“不客氣，”貝利爾憊懶道，“所以不想讓我感到為難的話，就不要再製造任何噪音了。”

我輕輕笑起來，不以為意道：“陛……嗯，貝利爾，你現在在做什麼？”

“看書。”書頁翻動的聲音。

“什麼書？”

“《魔法劄記》。”酒杯響動的聲音。

“《魔法劄記》是什麼？”達倫好奇地插嘴進來。

“一本很古老的書。”我解釋道。

“哦……”達倫蹦來跳去，忽然又被什麼轉移了注意力，大聲道，“快看外麵，歐文，煙花太絢爛了！”

我失笑。卻聽到貝利爾的聲音透過煙火和達倫的雀躍聲傳過來：“你看過這本書？”

“是的。”我沒否認，“我有些天分，所以自學過一些魔法。”

“你怎麼看待這本書？”

我想了想，如實道：“除了前麵幾頁能看懂的比較有用，這本書可能還不如《貝利爾傳》給我的影響大。”

“什麼《貝利爾傳》？我怎麼沒聽說過？”貝利爾不悅道，“這又是誰借我的名義瞎出盜版書？這年頭知道我真實過去的人可沒幾個了。”

我無比汗顏：“難道你不是從小被人販子從萊姆城的小康之家賣到依布海村搬磚頭，然後長大了，因為有魔法天賦被路西法陛下無意中看到，非常賞識，被選中進了魔界帝都巫師學院，雖然受到死對頭瑪門的百般阻撓，但仍然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完成學業，並以自己的出色征服了所有人，甚至讓路西法陛下心甘情願收你為養子？”

我很識相地隱去了他和瑪門仇人變愛人的那段。

貝利爾被紅酒嗆了個結實，突然開始笑。他的笑聲很清脆，好聽極了，像少年，不像成年男子。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是路西法的養子？我跟米迦勒長得很像，這怎麼解釋？”

“作者說你的原身是骷髏，隻不過是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模樣用魔法維持罷了，再說如果不長得和米迦勒像些，路西法又如何會正視你？”

貝利爾的笑聲停下來。

“怎麼了？”氣氛變得有點奇怪，因為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我有點沒底。

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聲，接著是金屬事物被打開的聲音，金屬旋鈕被一節一節轉動，然後停住。

八音盒滴滴答答的音樂輕輕響起，像溪水一樣，孤單地流淌出來。沒有任何其他的伴奏，隻有幾個最簡單的音節。

我的黑暗裡似乎出現了一縷光，很暗的，但是可以看得見的一縷光。

透過光線，看到散落了一地的碎片。

叮咚聲搖搖晃晃，碎片反射出點點白光。清澈的瞳孔，純白的心事，乾淨的笑容。

天真與夢想，悲傷和失望，隨著風飛起來。

短短一曲很快結束，又不斷單調地重複著。

在這樣的音樂中，貝利爾問了我一個問題。他的聲音很天真，天真到不像個高高在上的魔王，可我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說：“那麼菲爾德，作為一個與魔族毫無血緣的血族，你使用魔法易容成路西法的模樣，又是想引起誰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