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從來不害怕疼痛，它隻會讓人的神誌變得格外清醒。很不幸，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早已意識到吸血鬼的身體也是格外脆弱的。骨頭跟人類相比並沒有堅硬多少，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再生和治愈能力。

我聽見自己骨骼生長的聲音。非常刺耳，單是聽著就覺得非常難受。

羅伊高高在上的模樣已經模糊不清，我看著他輕輕拍掉自己雪白手套上的灰塵，對著我抬起手：“裝得再像，你畢竟你還是不是他，又何必玷汙了他的模樣。不如我幫你把易容魔法揭掉吧，省得你這個下賤的外族再冒充陛下到處騙色。“

臉上一陣灼熱，然後更加激烈的疼痛自皮膚深處發出，有一瞬間，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心臟驟然收縮的一下。焦臭的渣滓混著鮮血不斷從臉上掉落，我不敢去碰自己的臉，我知道那會很可怕，那會是任何麵貌醜陋的惡魔也比不上的可怕。

羅伊看到這一幕，突然大笑起來，他的臉上猙獰又瘋狂：“一萬四千伯度！他們都說路西法已經死了一萬四千伯度！我不信，我沒有看到過他的屍體，他如果在那裡，化成灰我都會認得！我怎麼會忘記，我怎麼會忘記他！”

我沒有吭聲，落到他手裡算我倒黴，我肯定活不了了。

我隻是很遺憾，也很後悔，我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我不想再看到達倫。

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看那些充斥著焦臭味的皮膚碎渣。

“聽說米迦勒醒了？”羅伊陰冷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他自言自語道，“是了，米迦勒都沒死，陛下會死嗎？”

我心裡突然有些不安。

“喂，醜八怪，你不是米迦勒覺醒之前的養父麼？我們做個交易，你幫我從他那兒套出路西法的下落，我饒你一命，怎麼樣？”

我本能地搖頭。

羅伊笑了：“你不去，那我隻有親自去了。如果你的希望是看到米迦勒受苦，我肯定不會辜負你。”說完扭頭就走。

“等等……”我吐兩口血，費勁地喊住他，“我去。”

“很好，”羅伊大笑著突然又在我臉上施以魔法，“你現在這樣嚇著小孩子就不好了，我給你恢複原樣，你小心點，彆讓貝利爾陛下發現，他魔法很強，一眼就會拆穿這個易容術的。不過話說回來，你的相貌原本就是假的，誰會在意呢？”

血肉模糊的臉上開始漸漸被一層銀色光暈覆蓋，一張完好的麵具直接嚴絲合縫地緊貼在我臉上。疼得好比燒紅的烙鐵直接印到皮膚上。我痛的弓起身子，指尖刺入掌心，險些要穿透手掌。

“你的時間不太多哦，彆讓我失望，菲爾德。”羅伊湊在我耳邊低聲說完，又狠踹一跤，轉身走了。

審判之日來的比我預想的要快。

後來魔界高層把這日對我和剛剛覺醒的米迦勒的秘密審問稱為“審判日”。大概是想諷刺天界企圖掌控人類，並準備在很久以後對人類進行最終審判的計劃。因為曾有預言說，人類終將惹惱全知全能的創世神，於是神怒了，終將給予他創造的這些生命一次嚴厲冷酷的懲罰，也就是世界末日。

所有活著的人都將麵臨最終的裁決，永生，或者被打入地獄。

我不知道耶和華這老家夥是怎麼想的，反正魔界很在意，並將這次預言視為最終的對立。將唯一中立的人界分割陣營，大概就離最後的背水一戰不遠了。這件事也被魔界拿來進行了有力的轟炸式宣傳，大街小巷到處的廣告牌上都掛著巨大的審判日三個字，骷髏頭下麵寫著一行觸目驚心的血書：

你看，生，或者死的權利，全知全能的神他永遠未曾給你。眾人不過耶和華腳下脆弱的螻蟻，苟且偷生的奴隸。

緊接著不失時機地出現了已故魔王陛下路西法含情脈脈的影像。也不知道是哪位想法超群的魔族的想法，影像裡的魔王手執權杖，身掛披風，那如花瓣一般的嘴唇一開一闔，念出他曾經說過的名言。著實讓人失神了片刻。

他說，這世界上總有一些孩子不被愛，而我愛他們。

而那時我對這些都一無所知，才被奄奄一息地從萬魔殿底層的監獄裡拖出來。那時的我苟且偷生地活著，被人利用，沒有任何人曾對我有過仁慈和憐憫，不論是全知全能的神，還是掌握自己命運的魔王。可我隻恨自己，我恨自己不夠強大，我恨一切提醒我自己不夠強大的人，我恨自己的懦弱和無能。無法保護好自己在意的人，甚至無法保全自己。

萬魔殿在夜晚依舊燈火通明，筆直高大的羅馬柱整齊地延伸出去，看不到儘頭。羊魔人看守帶著我走過長長的旋轉樓梯，幽深的回廊。在最裡麵的一間審判室門口停下。

門嘎吱一聲由外向裡推開，我被一把推了進去，差點撞上前麵胳膊粗的欄杆。

透過欄杆縫隙依稀看出來這似乎是個法庭。我位於房間的右側，整個被籠子罩著。

法庭正上方的高台上坐著一排穿著正裝一本正經的魔族，居中以魔王貝利爾為首，從左到右依次是沙利葉、亞巴頓、彆西卜、薩麥爾、阿撒茲勒。早些年為了躲避瑪門的追捕，我對這些高層的臉和名字都生記硬背過。

而我對麵的議事桌上隻坐了一個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桌上擺著一個名牌：米迦勒·亞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