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就像螢火蟲,為了發光而需要黑暗。
夢中尚且年幼的自己反複囈語,這句話是如此熟悉,仿佛生來便已鐫刻在我的血液當中。
這個奇怪的夢讓我精神近乎耗竭。從監獄裡出來聽審的時候,我疲憊到極點,幾乎是被架出去的,根本什麼也沒聽進去。
我想我大概是瘋了。用腳趾頭想那也是天界。如果把這事告訴克裡斯,他肯定會恥笑我一輩子。我竟然會夢見自己向天界的那幫蠢貨表忠心。我有點頭暈,肯定是被什麼人的壞把戲給耍了。
我愛您?
我腦子得被瑪門的鐮刀劈多少次才會說出這種話?我猛烈地打了個哆嗦。
“這裡很冷嗎?”
一個幽幽的聲音突然從監獄柵欄的對麵冒出來。
該來的還是會來。我在心裡歎口氣,靠著牆壁不說話。
夜色深重,不見一點光。但對我來說卻是亮如白晝的舒適。一隻冒著紅光的細長煙杆伸過來,在離我極近的地方輕輕扣了扣,白色的煙霧帶著一股極其奢靡的香氣。
是曼珠沙華。
“殿下晚上不睡覺,很閒嗎?”我眼皮也不抬一下,嘶啞著嗓子說。
立在對麵的高挑人影裹著巨大的披風,風騷地抖了抖兩隻黑色骨翼,冷哼一聲,又問了一遍:“很冷嗎?”
這人什麼時候這麼有良心了。我揉了揉冰涼僵硬的胳膊:“謝謝殿下關心,我覺得還……”
“問的不是你。”瑪門一邊不耐煩地猛敲了一下牆壁一邊將黑色披風小心解開,用一種惡心得可以讓人死去又活來的肉麻兮兮的口吻繼續道,“這裡風大,你身體虛弱,小心不要著涼。”
從抖開的漆黑布料先露出一截雪白纖瘦的小臂,接著是瘦削單薄的肩膀,垂落在肩上柔軟明亮的紅色發絲,自然彎曲的卷發。
是個少年。
在這樣如天鵝絨一般深稠的夜裡,他的周身微微環繞著一圈白色光芒。純潔、神聖的白色光芒。像是呼應那樣的光明,蜷縮在他身後的六隻金色羽翼忽然輕盈地舒展開來,一片金到近乎透明的羽毛因為抖動的動作掉落下來,落到我腳邊。
那金色太過刺眼,我低頭,用手指遮住眼睛。
“你身體還虛弱,不好好休息,非要跑這裡來做什麼?”瑪門有些戀戀不舍地將他從懷中放開,朝這邊指了指:“喏,把你從那個地方喚醒的人在這裡。”
聽到這話,他慢慢抬起頭來。
他的樣子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意外。
我曾在心裡無數次地描摹和想象,如果這孩子大一些了會是什麼模樣。達倫小時候有點女氣,兩隻大眼睛總是濕漉漉水汪汪的,讓我時常擔心長大了會吃虧,受人欺負。可我知道自己都是在瞎操心,這樣的六翼天使受耶和華庇佑,生來高貴,除非他們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人可以傷到他們。
我知道自己瞎操心,可是養過孩子的人都能理解我,捧在手心裡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
那雙寶石藍的眼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眼神裡有些東西是我不能理解的。說不出來,隻覺得不再輕盈。
發是曼珠沙華的紅,瞳是潘地曼尼南的未眠夜。
“唔……”我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回避開他的目光,“找我做什麼?”
他看著我,張開花瓣一樣殷紅的嘴唇,遲疑道:“歐……文?”
聲音不複兒時軟綿綿的奶氣,而變得清脆動聽。
“你要做什麼?先說好,他是□□,很重要的,你不能跟他有任何接觸。”
他沒有理會瑪門。
”真是的,擺著一張硬邦邦的臭臉要給誰看,能帶你過來的還不就隻有我,小米迦勒你……“瑪門突然意識到什麼,停住不說了。
末了他忽然轉頭對我做了個口型。
米迦勒,要,覺醒了。
米迦勒要覺醒了。
讓我試著重新說一次。
他的發是希瑪熱烈的朝霞,瞳是聖浮利亞永恒的晴空。
我從未去過那些地方,但從他的容顏中我已經領略了那裡的風景。
我對瑪門道:“帶他走,彆再讓他看到我。”
”歐文。“達倫的聲音離我越來越近,“歐文。”
“帶他走。”我提高聲音。
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與其說是不敢,倒不如說是不願意。
兩隻細弱的胳膊突然穿過監獄欄杆努力朝我伸來:“歐歐,抱抱。”
我一怔,隨即冷笑著後退兩步,雙手抱胸:”米迦勒殿下如今裝小孩子很上癮麼。“
他睜大眼睛,像過去一樣偏頭看著我,仿佛無法理解我剛才說的話。
而我努力克製著不讓自己衝過去握住他秀氣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