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認識達倫的第一天起,不論我願不願意相信,無論我如今後不後悔,其實都是十分清楚的。他的來曆並不簡單,他是六翼天使,我沒法把他變成我的,我永遠也沒法占有他。其實對於吸血鬼而言,我生來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占有欲,也不知當時是什麼在作祟,儘管無數次,我都不可抑製地產生過殺死他的念頭,但那一刻純粹的願望促使了這一切的發生——
我突然明白過來,原來我隻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隻要能活下去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是米迦勒或者達倫,都不重要。
至於說為什麼要讓他活著,我自己也不清楚。任誰發自內心地乾了一件違背自己本性的事情時,都不會太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
他隔著護欄的胳膊固執地不肯放下,跟小時候一樣倔強:“歐文為什麼不肯抱我?歐文,抱抱!”
黑暗。黑暗像幽潭暗流湧動的水,我頭腦中一片混亂,心裡發空。不由又離他遠了些,貼住冰涼的牆壁慢慢坐下,乾巴巴道:“瑪門殿下,請帶他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他。”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歐文,你……不要我了嗎?”
瑪門突然咳嗽一聲,用煙杆敲了敲欄杆,低聲催促道:”小米迦勒,貝利爾還等著呢。有他幫你解除封印,你很快就會覺醒。這個人不過是個在你沉睡期間照顧了你一陣子的保姆而已,快點走吧。”
達倫小小的手緊緊抓住欄杆:“我不要解除封印,我不要走,我要跟著歐文,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我沉默著,聽見黑暗中的少年因為我久久的沉默而壓抑著抽泣起來。
記得達倫小時候總是愛哭,我時常一麵笑話他是小哭包,一麵告訴他,不要哭泣,哭是弱者的表現。
要時刻記得,自己是強大的,是無所畏懼的。
瑪門愣了愣,連忙將煙杆彆在身後,將他輕鬆扛起來起來,轉身就走。
”歐文,歐文,歐文……“達倫掙紮著,終於憋不住,大聲哭喊起來。他稚嫩清脆的嗓音在整個長廊裡回響,直到很遠很遠。
我貼在牆邊的手用力握成拳頭。
我被關在萬魔殿的底層監獄裡整整十二天。
黑暗如同一襲華美的黑色天鵝絨,溫柔地包圍著我。
我昏昏欲睡。
腦海中無數次閃過那個夢境中的零碎片段,朦朧之中聽到的那段歌聲,一切都如同一麵破碎的鏡子,無論如何也拚湊不出完整的形狀。
畫冊上跪在雲端低頭俯望的大天使長,廣場上微笑俯瞰眾生的魔王雕像。
含著淚的笑臉,孤單的鋼琴,
晚風中立於鐘樓上安靜如海的吟誦,銀發男人沒有焦點的銀瞳。
無數碎片在黑暗中閃爍,五光十色,絢爛無比,它們在一瞬間綻放,又在一瞬間複歸於寂,收於一雙寶石藍的大眼睛中。
我的達倫。
頭腦幾乎快要炸開。半睡半醒之間,這些亂七八糟毫無頭緒的夢與幻覺就好像找不到頭的毛線球,翻滾著,跳躍著。電光石火間,我驀然抓住了其中一片碎片。
那是記憶中貝利爾曾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那麼菲爾德,你使用魔法易容,又是為了引起誰的注意?
不、並不是我,我沒有使用魔法易容,是有人使用高級魔法對付我!
我像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這條線索,掙紮著猛然張開眼睛。
然而我看到一點希望的苗頭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幾乎是同時,我發現自己的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動彈不得。
此時此刻能動彈的隻剩下眼睛,我轉動眼睛,看到了站在身邊的人影,不禁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氣。
慘了,魔王不開眼,真是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縫,風水輪流轉,我今天算是栽到家了。
那人踢了踢我:“醒了?”
我立即閉上眼睛裝死。
那人冷笑一聲:“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一隻冰涼的手覆在我臉上輕輕撫摸一陣,突然猛抽我一耳光。
這一下又狠又快,我臉甩向一側,後腦勺撞上牆邊,嗡嗡巨響。
臉上蹭的一下如冒火一般火辣辣的疼,有什麼東西順著嘴角流下。鑽心的疼迅速沿著後腦蔓延開來,我忍不住睜開眼,不斷咳嗽,眼前一片模糊,一時間隻看得清一張模模糊糊的放大的臉。
“菲爾德,你騙的我很開心啊。”那人慢條斯理地說,“打著路西法陛下的旗號騙我上床,我幫你,你玩兒我。玩兒完我不夠,還打算殺了我,若不是路西法陛下保佑我,若不是路西法陛下有眼……”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一個手勢,操縱魔法將我利落地從地上拉起來,拖拽到半空中。
我像被人拿絲線拴住手腳的人偶,隨著他的指示朝監獄欄杆上狠狠撞去,滾落在地。
一處接一處的劇痛氣勢洶洶地襲來。
他隻是站在那裡,念念有詞。
我隨著他的手勢不斷地砸向地麵,護欄,牆壁。沒有呼吸的機會。
也不知這樣撞擊了多少下,大概這些讓他已經覺得無趣了,動作突然停下來。
我如脫水的魚癱在地上,得已大口喘氣。
羅伊站在那裡,依舊優雅地笑:“雖然在心裡假設了千百回,但還是不能想象一向得體的陛下變成這樣呢。你怎麼就長了張這樣讓人又愛又恨的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