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嬤嬤待二人喝完粥食,刻意先遞了手帕給沈瑤,沈瑤下意識便要擦手,瞥見謝欽乾坐著,而黎嬤嬤也沒有動的意思,隻得將濕巾遞過去給謝欽,為了緩解尷尬的局麵順帶便問,
“敬茶需要備的見麵禮,您可替我備著了?”
謝欽擦了擦掌心,淡聲道,“你不必擔心,一切有黎嬤嬤。”
黎嬤嬤暗自苦笑,原該女方準備的見麵禮通通都交給了她,黎嬤嬤倒不是埋怨,隻是感慨爺太寵夫人了些,不過這樣也好,說明小夫妻兩個沒有生分。
好不容易看上的姑娘,估摸著床上沒把握住分寸,床下倒還是體貼寵溺的。
黎嬤嬤露出笑意,努力替謝欽博得好感,屈膝道,“夫人放心,侯爺早早吩咐老奴備好了,夫人的事,侯爺一直放在心上呢。”
這話一出,便有些尷尬了。
謝欽喝著茶靜默無言,沈瑤則乾巴巴擠出一絲笑。
從聘禮嫁妝這樁便可看出,謝欽行事縝密周到,沈瑤得了他這話,索性丟開手。
謝欽帶著她出了故吟堂,往老太太所在的延齡堂走。
謝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族,本宗有四房,嫡枝加上旁支共有十幾房人,均住在大時雍坊西北角,堪堪占去坊間四分之一的地兒。
族群當中有一條直道,謝府嫡枝在直道之北,平日也稱北府,其餘旁支均住在南府,謝欽所住的故吟堂恰恰又在北府的西南麵,從故吟堂往延齡堂去,要走足足半刻鐘。
路上,謝欽大致與沈瑤介紹謝家情形。
謝老太爺原是皇帝拜把子的兄弟,十年前去世留下老太君主持家業,謝欽是老太君四十上下誕下的幺子,平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太君生謝欽時,孫兒都有了幾個,這事在當時可是羞了好一陣。
除了出嫁的兩位姑奶奶,謝欽上頭有三位兄長,謝大老爺今年四十八,二老爺四十六,三老爺四十二,三位老爺底下兒孫成群,待會烏泱泱一屋子人,輩分可亂的很。
謝欽道,“內宅的事,你置身事外便可,遇著了事也不必怕,她們不敢得罪你。”
沈瑤無精打采跟在他身後,怔怔地不說話,
謝欽停下步子問,“怎麼了?”
沈瑤神情低落,“謝大人,謝家根深葉茂,是當世高門,您娶我,委實衝動了些。”
聽了謝欽的話,越發見識到了謝家根基之深厚,老太爺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大老爺繼承了老太爺的國公爵位,謝欽自個兒身上還有個侯爵,一門兩爵,朝中該找不出第二個。
他完全應該娶一個門當戶對,替他操持家業延綿子嗣的高門貴女,壓根不需要將婚姻耗在她身上。
謝欽見她有打退堂鼓的架勢,負手道,“你彆把我想得那麼好,我娶你,也不全是為了幫你。”
沈瑤微微錯愕,“什麼意思?”
謝欽道,“我母親年邁,我的婚事是她的心頭病,我心中並無心儀女子,故而也是想請你替我解圍。”
沈瑤明白了,“您這麼說我壓力更大了。”
謝欽不解,“為何?”
“我這不是騙她老人家嘛?”沈瑤小臉發苦,水嫩嫩的麵頰皺成了一團,模樣出奇地可愛。
謝欽罕見地盯了她片刻,沒接話,細辨眉梢間的寒冽已淡若不見,
花香鳥鳴從耳畔簇簇擁過,沈瑤心情複雜地跟在謝欽身後邁入延齡堂。
延齡堂坐落在整個謝府後院正中,院子有四進深,前堂後廈,樹木蔥鬱,十分闊氣,從穿堂邁進,首先看到一麵高達一丈的翡翠雲紋座屏,翡翠正中飄著一絲靈動鮮豔的綠,沿著抄手遊廊往裡走,則是一間橫廳。
夏日裡小姑娘小少爺均聚在此處玩耍,再往後則是五開間的正房,正房與故吟堂一般大,左右各有三間廂房,後麵兩側綴著幾間耳房,雕欄畫棟,錯落有致。
院中四處可見盆栽綠植,雅石景致,整個正院舒展開闊,富麗堂皇。
正院後頭還蓋了幾間抱廈,若是哪個姑娘得寵便安置在此處住著,以顯得是老太太膝下養大的,傳出去臉麵也是獨一份。
兩側的廊廡早侯滿了婆子,卻無一人敢隨意打量,隻規規矩矩磕頭行禮。
想是聽到動靜,一人率先打簾迎了出來,她身量極高,眉眼細長,穿著件修身的湖綠色褙子,挽著乾淨利落的鬆花髻,通身氣派不俗,笑吟吟朝二人屈膝行禮,
“六叔與六嬸可來了,老祖宗心心念念惦記著,遣侄媳來迎。”
隨後不著痕跡打量沈瑤一眼,傳聞這位六嬸生得傾國傾城,惹得太子與三皇子大打出手,這一瞧果然名不虛傳,她打量得不著痕跡,笑起來如沐春風,不會令人不適,又親自撩起簾子候著二人進去。
謝欽隻朝她淡淡頷首,越過她進了屋。
黎嬤嬤擔心沈瑤認不出來,連忙屈膝行了一禮,“請二奶奶安。”
沈瑤便知麵前這位是二爺的妻子周氏,含笑示意,隨著謝欽跨過門檻。
越過前堂後麵的雕花隔斷,裡麵則是寬闊的明間。
果真是英紅柳綠姹紫嫣紅,滿滿一屋子人,如同五彩斑斕的畫卷在她視線前方排開。
她知謝家人多,卻也沒料到這般多,如果一定要形容,便像是百花齊放的花園,男人們或似英挺的樹木,有人莊嚴肅穆,有人英姿勃勃,偶有悄悄掩嘴笑嘻嘻的,點綴其中,女人們則是絢爛多姿,有如牡丹莊重,或海棠明豔,芍藥嬌媚,個個珠環綠繞,似花瓣重重,雲蒸霞蔚。
要說最矚目的當屬坐在正中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她果真是滿臉笑容,盼得緊,穿著一件福祿雙全的緙絲緞麵褙子,十分有福氣的模樣,望之生喜。
沈瑤在張望眾人時,眾人何嘗不在打量他們。
謝欽穿著一身絳紅的喜服,高大頎長身影緩步踏來,他眉目清雋,興許是麵對老邁的慈母眸中的冷色淡了些,落在老太太眼裡便是新婚的喜悅了,再看他身側比他矮上一截的小娘子,晨陽被菱花格的窗割裂成一片片光映在她麵龐,她麵如暖玉生輝,冰肌明豔。
真真是一對璧人。
老太太合不攏嘴。
求婚前謝欽便告訴過她,沈瑤曾救過他的命,這一句話足足抵去了沈瑤身份上所有的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