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耀的東次間內,一字排開站著十幾名婆子,皆是不太熟悉的麵孔。
老太君指著她們依次介紹,
“這位是灶上的辛嬤嬤,平日裡想要什麼吃的均可吩咐她。”
“這位是針線房的郝嬤嬤,一手雙麵繡獨步京城,她可是我費了好大功夫搶來的繡娘,她家裡幾個兒子都在府上當差,算是我們謝家的功臣。”
被點到的管事嬤嬤挨個上前朝沈瑤請安。
聞弦歌而知雅意。
沈瑤猜到老太太此舉何意。
看來今日出門的計劃要落空了。
一邊應著,一邊心裡叫苦。
原先她琢磨著一切置身事外,絕不摻和謝家的家務事,她是逢場作戲,旁人卻當了真,若還想在謝家待下去,勢必要逢迎一些,隻是旁的事可逢迎,若叫她服侍謝欽....沈瑤倍感無力。
罷了,左右謝欽是她恩人,關懷一些吃食用度也無傷大雅。
“媳婦謹遵母親教誨。”
這一日掃興而歸,黎嬤嬤見她去而複返,吃了一驚,
“夫人,莫非老太太不準您出門?”
沈瑤搖頭失笑,掀開簾子入了東次間,直往羅漢床上一歪,氣懨懨道,
“老太太嫌我不夠關懷大人,方才隱晦的斥了我幾句呢。”
黎嬤嬤笑而不語,轉身吩咐門口的婢子道,
“莊子上送了些果子來,快些去廚房洗了給夫人送來。”
一麵入內伺候她,替她脫了鞋,讓她舒舒服服躺著,有心勸道,
“侯爺隻手遮天,旁人想結交還結交不來呢,沒準您將來回了嶽州,也有煩得著侯爺的時候,總這麼不聞不問也不是辦法,俗話說,多一個道友,多一條路,您與侯爺即便不做夫妻,也可結異性兄妹。”
這叫曲線撮合,黎嬤嬤笑吟吟的。
沈瑤聞言轉過身子,麵朝黎嬤嬤的方向,招招手示意她坐在錦杌說話,
“你說得對,”沈瑤靠在引枕上,尋思片刻,“往後嬤嬤便多去廚房幾趟,依著侯爺口味準備膳食。”沈瑤原先習慣喊謝大人,如今也跟著黎嬤嬤她們喚一聲侯爺。
黎嬤嬤心裡想,這還不是讓她代勞。
京城看上他們家侯爺的大有人在,這些年媒人都踏破了門檻,旁人求而不得夫君送到沈瑤手裡,沈瑤竟然這麼無動於衷,也是納罕了。
“那老奴便替您盯著前院,若是爺回來了,便告訴您。”
沈瑤想了想,“成。”
不一會,丫鬟捧了幾盤果子來,碧雲沏了一壺茶進來,替她剝葡萄吃,
“這個時候竟有葡萄?”沈瑤小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滑入喉嚨裡,激得她一陣哆嗦。
碧雲往自己嘴裡塞了兩顆未剝皮的,嗓音含糊著道,“奴婢也覺得奇怪,便問了管事婆子,說是西域來的果子,千裡連騎送回來的呢,昨日清晨摘的果子,這會兒便到了您的嘴裡,您想一想,稀不稀奇?”
沈瑤一呆,她也聽過“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典故,如今落在自個兒身上,不甚唏噓,這就是頂級世家的做派嗎?
等等。
沈瑤忽然坐了起來,眸眼熠熠生亮。
沒法出門做生意,她可以在府上搗騰呀。
“碧雲,你可還記得咱們在嶽州時,曾無意中種活了一顆李桃樹?”
碧雲想起來了,有一年秋夏之際,山民摘了好幾簍果子回來,沈瑤一麵吃著桃兒一麵啃著李子,她喜歡李子油潤光滑,果肉緊實,又喜歡紅桃滋味清甜水嫩,隻是李子又酸又小吃不過癮,桃兒呢又渾身是毛,小姑娘突發奇想,將半截桃枝折下來嫁接在李子樹上,原是好玩,後來陰差陽錯竟然給整活了。
“現在是四月初,正是植樹的好時節,咱們試一試?”
沈瑤是個敢想也敢做的姑娘,當即顧不上吃果子,帶著碧雲去後院轉一圈,
倒座房後麵有一片園林,種著各色花草名木,黎嬤嬤說此處是謝府景致最好的院子,果然不錯,往東北角去便是一片水泊,這一帶十分幽靜,沈瑤在當中尋到一塊地,陽光直射,水分充足,地兒不大,卻足夠她試驗。
麻煩是...需討得謝欽準許。
傍晚黎嬤嬤興高采烈從前院得來消息,
“夫人,爺今晚回來用膳。”
沈瑤漫不經心淨了手,“何時回?”
“大約半個時辰便可到家。”
“半個時辰後將食盒備好,我親自送去書房。”
黎嬤嬤以為自己聽錯了,愣是呆了一會兒,旋即按捺住喜色忙不迭去了後廚。
半個時辰後,謝欽一身緋紅官袍腳踏夜色回了書房,如玉的燈芒下綽綽約約立著一美人兒。
她梳著淩雲髻,獨獨一隻碧玉簪子斜插在髻上,眉色生動如芙蓉開麵,瓊玉堆雪。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來尋他。
謝欽負手來到月洞門前的台階下,
“尋我有事?”
謝欽還不至於自作多情以為沈瑤示好。
沈瑤笑吟吟地朝他屈膝,“是。”
謝欽比她高出一大截,平日說話可躲開他淩厲的視線,今日借著這台階,視線不偏不倚撞了個正著,令沈瑤有一種無處可遁的緊張。
“我想在後院開辟一個園圃種樹苗,來征得您同意。”
果然如此。
謝欽並未因這句話表露出任何情緒,隻頷首道,“隨我來。”先一步跨上台階上了廊廡往正房去。
沈瑤拽緊了手中的食盒,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
謝欽的書房比想象中要簡樸,並無過多奢華的裝飾,隻有數不儘的書架,一排連著一排,放著浩瀚如煙的書卷,沈瑤隨著進了西書房,將食盒擱在他案前,正要替他布膳,謝欽已先開了口,
“我自己來。”
沈瑤也不堅持,退到對麵圈椅裡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