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需用淬煉百年的青銅刀刺中妖的心臟才行。但貧道恐怕......”
“我去。”垂下眼,我吸一口氣,“道長,讓我去殺了那妖吧。”
“哦?姑娘肯當誘餌?隻不過,這樣的方法太冒險,隻怕連姑娘也會有不測啊。”道長看向我,鎖眉道。
“昕寒,你不能去。伶思已經......萬一你也......”漠寒皺眉看向我,眼裡有深重的擔憂,而我居然為此而感到一絲歡欣:漠寒,他終究是在乎我的。
“無妨。這伴了我十年的麵紗,也該取下來了。”
輕輕摘下麵紗,我掃了一眼道長和漠寒的神色,預料中的震撼。這我早便知曉。七歲那年流落街頭的我,便是以炭塗黑麵容以掩容顏。而自進了林府之後,我也是以麵紗覆麵,從不輕易示人。所有的光彩都在我的沉默冷淡中被埋沒,隱藏在京城第一美人雲伶思之後,無人知曉。隻有偶爾,我才會在漠寒麵前摘下偽裝,但是他從來不曾注意到。他的眼裡隻有雲伶思。
“姑娘實乃天人之姿,連貧道也不禁歎服,罪過,罪過。”道長捋著胡子微笑,隨即從袖子裡拿出一些符紙與一柄刻著古怪花紋的青銅刀,“以姑娘之姿與才,必能引出那隻桃花妖,這些符是給姑娘防身之用,而這刀,便是殺死那妖的最好武器。”
馬車聲轆轆,窗外的景色在不停變換,遠遠可見那一片粉色霞霧彌漫。而我,卻無心去看即將到來的宿命,隻是在腦海中回憶臨走的畫麵。
“昕寒,你真的要去麼?萬一你也......”漠寒的眉心有令人心痛的糾結,讓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撫平它,卻又頹然握緊手指:“漠寒,我定會救醒伶思。”一字一頓,仿如宣誓。
“謝謝。”他的目光裡多了分柔和,“我相信你。”
“漠寒......”手裡有汗滲出,“我想讓你......幫我插上這根簪子。”
他一愣,隨即了然。細細幫我插好,我垂下頭,低喃:“多謝。”
“昕寒。”他忽的擁我入懷,語音裡滿是不舍。“昕寒,保重。我與伶思,等你回來。”
我嗅到他身上的清香,忽就落下淚來。
這個懷抱,是我希冀了多久的溫暖啊。然而此時卻是為了送彆。抑或永彆。
我閉閉眼,淚滴沁入他的青衫,暈成深色的圓。然後,我推開他,輕輕轉頭,低聲道:“保重。”
“姑娘,到了,你是要到這裡下麼?”趕車老人的聲音響起,我回過神,看向那象征目的地的桃林:“是的,老人家,請停車吧。”
“姑娘,你是不是要去桃林?那裡可不乾淨啊,老身勸姑娘還是不要去的好。”老人很誠懇地勸道,然後停下車,“若姑娘真有急事,老身把你帶過這片桃林吧。”
“不用了,多謝。”我輕身一躍,落在鋪滿嫣紅花瓣的土地上,觸腳柔軟,“老人家不必擔心,我沒事的。”說罷,我將一錠銀子放在他車上,不顧他在後麵“姑娘小心”地叮囑,縱身飛入桃花林中。
桃花,果真開得極豔。
置身於這一片粉色迷煙裡,感覺眼睛也開始暈迷。濃鬱的桃香有種馥鬱慵懶的醉甜,讓人昏昏欲睡。無數粉紅花瓣在空中曼妙翩飛,豐韻瑩潤的桃紅大片大片地蔓延,天上,地下,甚至連我月白色的襦裙,也被映成了旖旎的粉。
我輕吸口氣,拿出竹笛,吹起了《桃夭》。
婉轉動聽的笛聲應和著當前的美景,在花雨紛飛的罅隙飛揚,一縷縷擴散在這隻有花落聲音的桃林裡,顯得格外清晰。
這樣,應該足夠引桃妖前來了吧。
一陣風似拔地而起一般忽的吹來,揚起我的衣袂裙裾,翩飛如蝶。我暗驚,卻不動聲色,兀自把笛聲吹得更纏綿。”
這支曲子,本來便是那日漠寒觀我起舞的曲子。憶著那日之景,我心下既甜蜜又酸澀,無法言語的情愫儘由笛聲所訴。
“嗬......”一聲輕笑似有似無地響起,輕軟而慵懶,雖細卻能又清晰可聞。我循聲望去,看見不遠處那棵最大的桃樹上,斜倚著一位身著桃紅長衫,有著緋色長發的男子。
他並不言語,隻緩緩朝我展開一個笑。
一雙狐媚的桃花眼,挺立的鼻,粉色薄唇揚起一個媚人的弧度,白玉般細膩精致的臉,襯著鮮豔的發色,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驚豔。敞了大半的衣襟上落了幾片柔嫩的花瓣,露出的鎖骨優美延綿如蝶翼之弧。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搖著一把桃花扇,撩得耳邊的幾絲長發飄飄落落,帶點恍惚的誘惑。見我看他,他越發笑得妖媚,眼底落滿了桃花。
人麵桃花相映紅。
我承認,我確實沒見過比他更美的人了。但是正是因為這張皮相,才惑得那許多人,落入囹圄。
停了笛,我移開視線。他輕笑出聲:“姑娘的笛子吹得真好,隻是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我不言語,隻是冷冷看他。他對著我輕輕一抬扇,便有一陣輕風纏繞著我的發端,輕巧巧卷走了我的麵紗。
於是我看著他,看他的眼神裡含滿驚愕,然後是得意,最後他大笑。
極其燦爛奪目。映著豔麗桃花,落入我的眼底,襯得那些緋紅黯然失色。
“灼灼桃華,緋紅如霞。”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我的名字,叫緋華。”說罷,他揚眉看我,“你呢。”
“昕寒。”我垂下手,握緊隱在寬大袍袖下的青銅刀,輕聲道。
“昕昕日華,寒若煙霞。”他曼聲吟,壓沉的聲線有絲顫的弦音,“果真是好名字,昕寒。”
我略略一怔,在他叫出我的名字後。他支起下巴,神情慵懶地看著我:“找我有什麼事?”
果然是聰明的妖。我在心底冷笑,卻隻仰頭看他,不答。他嗬地笑了:“昕寒前來,自然是為了除我吧。是為了救上次與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子嗎?”
我心頭一滯。上次與伶思前來,我並未見到他,他又是如何得知我的?
“這片桃林,便是我的眼睛。”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目光裡卻多了分流動的淩厲,“昕寒,不想說麼。”
“若是,又如何?”我心念一動,鬆開手中的青銅刀,讓它滑入袖中,坦然地拿出那些符紙,我緩緩鬆手,看它們輕輕飄下,“若不是,又如何?”
“你很聰明。”他眼神一暗,迷蒙的粉沉澱為更深的玫紅,一眨眼之間,那些畫著紅色朱砂字的黃紙便化為齏粉,隨風而逝。
“我隻是為了你來的。”我朝他伸出手,緩緩一笑,“你,信,麼,緋華。”
“嗬。”一聲輕笑在我耳邊響起,轉瞬我便被擁入他的懷裡。他身上有慵懶繾綣的桃香,讓人昏然欲睡。頸間他的呼吸一涼一熱,聲音卻是百轉千回的柔軟,“我自然是信你的,昕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