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毒得很,水蘭芷的一頭銀發在陽光下更像是銀子鑄成的,熠熠閃光,引得路人頻頻回顧。銀子啊,水蘭芷在心裡歎氣,要是這頭發能當銀子使,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剃成光頭。錦都這種地方,什麼不得拿銀子說話?更何況她水蘭芷隻身一人,硬是從身無分文掙到了今天的身家。話又說回來,做買賣的,誰不知道銀子的妙處?
“呼——”喝下一口涼茶,水蘭芷長長地籲了口氣。果然,還是路邊的茶攤好,既解渴又省錢,她現在可沒富裕到敢坐在家裡,天天讓富子樓送酸梅湯。
不遠處,一抹淡黃的身影婀婀娜娜地走來。
“水老板,叨謙了。若非要避開家丁,也不必約在這裡。”淩小姐坐在水蘭芷對麵,舉手投足間,皆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茶攤老板給她酙上一碗茶,便去洗碗了。夏日的暑氣越高,他生意也最好做。這位淩家小姐不是彆人,正式淩氏米行的大小姐,容貌端麗,德行淑良,傾慕者如花下蝶蜂,數不勝數。淩氏米行幾乎開遍全國,也算是大商戶了,卻偏偏與莫家不對頭。兩家明爭暗鬥了好些年,雖說莫家壓著一籌,可到底米行不同於其他販業,也算沒出過什麼真亂子。
“淩小姐客氣了。”水蘭芷微側著頭,笑容明媚開朗,“小姐是我蘭芷小榭的貴客,近來多蒙照顧。至於小姐交托之事,總算不負所托。”
“勞水老板費心了,還差您專門去一趟。他,喜歡嗎?”淩小姐臉色微紅,眼神裡說不出是歡喜還是哀怨。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呢?公子若知道那碎花是您熬了好幾宿親手繡得的,才會更喜歡呢。”
淩小姐微微歎了口氣,苦笑道:“喜歡又有什麼用呢?五日後,我便要嫁去漳州,這一生,隻怕無緣再見。此身難再錦都華,恨不生與尋常家。水老板,這件事,萬望守口如瓶,小女告辭了。”
“恨不生與尋常家?”水蘭芷來回念著淩小姐方才慨歎的那句詩,失神地望著黃糙碗,那茶水平靜得好像不存在,“水......”
“啊?小姐,您還要再添一碗?”茶攤老板提著水壺站在一邊。
“不了。”水蘭芷回過神來,放下兩文錢,笑得比茶攤老板更真誠。
蘭芷小榭的鋪麵並不是很大,也就尋常人家兩間屋子的大小,後頭帶著一轉內屋,隻是有些背光,才低價盤給了水蘭芷。小榭簡而不陋,沒什麼貴重的裝點,混合了大玄與異邦風格的綺豔花布,精巧地襯亮了原本偏暗的大堂。幾個夥計正忙著將整好的綢緞放到新空的貨架上。
水蘭芷坐在裡屋邊嗑瓜子邊對賬,外頭交給小二就好了。說到小二,算是她店裡最老的夥計,當然,現在已經是掌櫃的了。小二年紀不大,二十出頭,家裡有一房媳婦,還是水蘭芷給做的媒。上月女兒剛滿月,正春風得意。唯有一件事不如意的,店裡店外人人都稱他作“二掌櫃”,平白地給人矮了一截。要說水蘭芷選他做掌櫃,倒不是他在經營上多精明,而是嘴甜,哄得住客人,再者,知根知底的也放心。
“老板,外頭有位貴客。”小二掀簾進來。
“貴?”
“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水蘭芷立刻兩眼泛光,勢如離弦之劍,“嗖”地衝出去了。
“小姐瞧著麵生,定是頭一次賞光,不知怎麼稱呼?”水蘭芷滿臉堆笑,迅速大量著眼前的女子,佼佼十八年華,眸勝星燦,膚比雪白,兩彎青黛渺若浮煙,真是個如夢似幻的美人。更襯上一身緋染宮裝,繡著密密的百花邊,立領敞襟,櫻草紋樣的粉裳,結著一塊紅翡鳳佩,冠爪俱全,舉止氣度遠勝尋常閨秀。
晴宛秋環顧四周,眼中頗有讚賞之意。小二早就識趣地前頭引路打簾,將二人讓進包廂。
“小女晴宛秋,早聽說水老板色藝雙絕,為及早來叨擾,萬望無怪。”晴宛秋端著描花瓷杯,吹開茶沫,小抿了一口。
水蘭芷聞言心中一震。宛秋,莫不是那個晴宛秋?玄都第一藝伎,才貌無雙,豔名遠播,頗得王孫追捧。幾年前瑞王夏雲軒與她一見鐘情,兩人曆經磨難,終成眷屬,聽聞不日大婚,倒是青樓豔坊的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