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承十一年。
瓊清池的水榭,在初夏的清晨總會籠上一層薄霧,暮春的殘紅在氤氳的水汽中迷離空濛。我歎了一口氣,無奈自己竟也傷春悲秋,小家子氣起來。
“我當是哪處宮裡的小丫鬟大清早來這瓊清池吹風呢,原來是妹妹,素來愛悶在挽晴宮裡的人,今兒轉了性了,莫不是有了什麼煩心事?”
清亮的嗓音穿過淡霧,我回過身,一個橙黃的身影漸漸走近,清晰起來。來人朱唇皓齒,眉清目秀,白皙的肌膚雖因為生產略有鬆弛,但依舊如瓷似玉,懷中抱著一個熟睡的女嬰。
我略略福了一福,頷首道:“瓊清池入夏,如此良辰人人共賞,哪裡有什麼心事呢。”
蕭瀲宜擺了擺手,身後的一隊宮女太監止步於台階,侍立等候。她款款而上,道:”眼看著妙靈還有不過十日就要滿月了,皇上可是當著眾人麵說了,封妃大典與滿月宴在一日辦,也真算是雙喜了,而妹妹你,又怎會安心呢?”
我無意與她多說,語氣波瀾不驚:“姐姐人逢喜事精神爽,許久都沒有對我這麼多話了,我隻知人孕中多思,妙靈都已半月大了,姐姐怎還愛胡思亂想。怕是要起風了,妹妹先行告退。”我又略一施禮,轉身欲走。
“穆晚晴,你可知道你輸我在哪?”蕭瀲宜突然對著我的方向揚聲問道。
“我無意與你相較,又和分輸贏?”我頭也不回。
蕭瀲宜並不理會我言語中的微諷,繼續娓娓而道,“論容貌,論皇上的寵愛,我自認不及你,甚至連太後都對你青睞有加。”她頓了一頓,“但是,太後駕鶴西去,你失了靠山。而再者就是,下月初就是三年一屆的選秀,豈不知「色衰而愛弛」?最重要的是,”蕭瀲宜走到我麵前,盯著我的眼睛“你出身低寒,曾經隻是丞相府的一個丫鬟。要知道,我們這條路,到最後能夠倚仗的,不過是我們身後家族的支撐罷了,你的肚子又不爭氣,沒為皇家生出個一兒半女的。你還拿什麼和我鬥呢?”
我輕笑出聲:“姐姐說了這麼多,快坐下歇歇,妹妹說過了,妹妹無意與姐姐爭寵,隻是……聖寵難卻罷了,又何況「花無百日紅」,我又怎會不懂呢。”
「聖寵難卻」一詞一出,蕭瀲宜臉色立即發白,卻還是笑盈盈地拉著我的手:“是啊,有時真覺得我們這些後妃活的真累呢,出身不好的更加要鑽營設計了,還是我的妙靈好那,生在皇家,剛出生就有父皇的寵愛,無上的榮耀。”
我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在蕭瀲宜身邊踱步,湊近她,在耳畔低語:“姐姐這話錯了,姐姐得以皇寵,都是依仗了誰?你以為我不知道麼。”我緩步走到水邊,“前朝公主殷澤?婉,三歲因容貌過人,賜封號「妍姝公主」,五歲聰穎狡黠,出口成章,加封「睿慧公主」,舉國同慶。這恩寵與榮耀,比你的妙靈不知多了多少倍。”我回頭朝蕭瀲宜粲然一笑,她已經在微微顫抖“可是呢,咱們的開國皇帝,傾覆殷朝,這婉公主,慘死宮中,連屍體都被燒的連樣子都辨認不清了呢。所以說,宮婦如何,公主又如何?可以倚仗的身份皇恩又如何,不過都是浮雲罷了。”
蕭瀲宜目光閃爍,嘴唇微微顫動,張口欲說些什麼。我並不理會,伸手越過她的肩頭,蕭瀲宜下意識地側過頭閃躲,我卻隻是在她耳後折下一枝明豔欲燃的桃花,手撚粉蕊,似是隨意把玩。
“不知蕭姐姐從哪得知皇上對那婉公主曾心存仰慕,戀戀不忘,便先是說自己與那婉公主幼時頗為交好,情如姐妹,再著費儘心思處處模仿,如此欺君罔上,才有今日之你。”
我再次緩步走近蕭瀲宜,用細長的指尖輕輕撫過嬰兒的臉頰,指甲剛剛染過蔻丹,明媚的正紅仿佛能滴出血來,在通透似雪的肌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蕭瀲宜倏然抱開嬰兒,連連向後退。我伸手虛扶一把,噙著笑意:“妹妹我隻是為那婉公主冤枉的緊,她若地下有知,自己如斯被人利用,討她殺親滅國仇人之子的歡心,不知是否還能笑得像我一樣輕鬆呢?”
蕭瀲宜目光滯滯,臉上血色儘失。一個綠衣宮裝女子快步上前扶住蕭瀲宜,“娘娘仔細自己的身體,皇上若是來景毓宮找小公主,娘娘又不在,豈不掃了皇上的興。”說罷,還抬起眼看了我一眼,我認出她是蕭瀲宜的心腹丫鬟——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