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歡喜 愛是無言的靜默……(1 / 2)

寂靜,歡喜 明妍 9126 字 8個月前

壹.緣起

明素畢業之後收入不薄,獨獨感情一無所獲。畢業後的幾年裡家裡不知提起過多少男子,起初都隻是稍作介紹,沒有更明顯要求,而今明素二十七,家裡忽然慌起來。明素對感情太冷淡,一心工作,再任由她,恐怕到而立之年都嫁不出去,要被人說的。於是家裡將所有人脈都調用起來,相貌、工作、家世背景……一一搜羅。母親義正詞嚴地要求——必須相親。

明素出人意料地爽快應允。試試吧,轉眼將是尷尬年紀。

這些年,少時好友七零八落,沒一個陪伴身邊,柳蓮是離得最近的,卻被一道佛門生生隔開。因為相隔得近,明素時常會到柳蓮的寺裡小住。這半年,一次都沒有去。

這半年,相了好幾次親。不敢往柳蓮那兒去了。

與柳蓮一起,明素佛書看得不算少,經也聽了蠻多,偏是一顆心塵雜,始終沒能受徹底感化。會答應相親,實是耐不住身邊無人陪伴的寂寞了,害怕一生獨居的孤獨,想找個合意的男子倚靠。抱著這種想法,哪裡有顏麵對一心向佛的柳蓮?與柳蓮通電話,閉口不談相親諸事。

而接觸起那些陌生男子,明素總是一個個十二分嚴酷地審視過去,內裡波瀾不起。能被家裡列入名單的,各方條件都算不錯,見麵交流過後,對方都表示滿意,但明素一概是回絕。幾番下來,母親終於火起,怪她隻是糊弄,根本不用心。母親最後下了通牒:要麼自己找個人戀愛,要麼在相親對象裡找一個試著交往。

明素很聽話,挑了一個醫生交往。她自小心孝,倒不是怕了母親,隻是不希望惹老太太生氣。而家人一見著新苗就盼開花結果,要他們交往個一年半載就結婚。醫生相貌工作及家世各方麵都無可挑剔,對明素也極承順。明素心想如交往半年能不膩煩就嫁了吧。婚姻不需要甚濃的愛情,可依賴一輩子也就足夠了。

明素對其她友伴都說了醫生之事,甚至覺得與這樣的男子交往也算光彩。但想到柳蓮心下便躊躇起來。

那晚明素由醫生領著見他幾個朋友。醫生喝了些酒,不便開車,於是一路走著送她回去。行至住處樓下,男子忽然伸手攬過她腰身,低頭吻下來。交往一個來月,連牽手都極少,明素不知所措。男子的吻帶了酒氣,不美好,但也不至於嫌惡。

是預備著和他結婚的,那麼和他接個吻總不好拒絕。但當男子提出在她處留宿時,明素斷然拒絕。生平第一次接受一個男人的吻,已經是她的極限,其餘諸事,那一刻還沒有商量的餘地。醫生倒是不生氣,隻是略略尷尬:這個女子在他眼裡本來就與彆個不同的,她有這些反應情有可原。明素隻道是自己保守了,對這個能體諒自己的男人暗暗多了幾分好感。

但是,無論吻還是好感,目標都直指婚姻,戀愛的甜蜜怎麼都挖不出分毫。明素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涼薄。可能,所有悸動都被多年以前一場暗戀享用殆儘了。對感情患了潔癖,高中時代單戀的少年就那麼一直放心裡頭,即使不再想念也不願拿任何人替代,之後這許多年,心裡果然一片死寂。等到願意放低姿態,卻好像已失去愛的能力。愛是苦,愛不來也是悲哀。

心緒繚亂,終於撥了柳蓮號碼,開門見山道:“蓮,我和一個醫生交往……人不錯,可能要結婚。”

柳蓮隻是微笑。不出家,是該結婚了。

“但是,並沒有開心的感覺,隻覺得是一個任務,到了這個年紀必須完成的任務。”

柳蓮所答無非俗世的人一味執著,自尋苦惱。明素心想正是看不開這些,自己才沒法像她一樣出家。但是什麼都說不出,隻是歎氣。

柳蓮忽然笑說既然不開心不如隨她去一個大道場走走,淨一下心。

柳蓮此行主要是探訪一個與他有電子聯係卻從未謀麵的大德。明素以前聽柳蓮提過,說是一位研究生,畢業之後即遁入佛門,與未婚妻的婚約都解除了,毅然決然。明素初聽很是驚詫,暗暗歎服。柳蓮又說那人在佛學界是個新秀,聲名在外。明素倒不驚歎。學曆那麼高而選擇出家,大概比常人多一份慧根。而今再聽柳蓮提到他,明素竟生了幾分愧意,對自己的庸常感到羞恥。

貳刹那芳華

已經過了霜降,出行這天下起小雨,更顯寒涼。

明素畏寒,針織暖帽、圍巾、手套一樣不落,因要爬山,又是一身休閒裝束。二十七歲,仍和畢業時一般模樣。柳蓮頭上罩了藏藍暖帽,一身藏藍幔衣,仿佛從古代走來。明素深知自己和柳蓮的組合很是怪異。但柳蓮談笑自若。既已出家,行走街上受人注目是必然的,柳蓮無心在意這些。

柳蓮肩上背了一個棉布包袱,裝了要送那位師父的書。與佛門中人交往,隻在網絡上聊天,到了現實中也不必防範,這在俗世裡萬難找到。

人至寺中,雨仍在下。法會早已開始。明素隨柳蓮辦了留宿的小手續,行李都來不及安放,直奔大殿。柳蓮因為身份而站到前排去,明素獨自站在最末排,人太多,望不見柳蓮。

這些年受柳蓮濡染,拜佛時稍能專心,不至懊惱浪費時間,但是這一次冒雨趕來,滿身不舒服,反反複複一跪一起,明素隻覺頭重腳輕,先是強撐著,後來實在受不住,隻得悄悄離場。站在殿外的簷廊,倚牆立著,閉目養神,或打量目所能及的景色。這道場極宏偉,比丘眾多,殿內的誦經也極肅穆,能讓人起恭敬心。

明素想起柳蓮送師父的書就在身邊,那書本本都與佛教哲學有關,深合心意,於是挑出一本看。

不知不覺,梵唄聲止,人聲漸嘈雜,許多人湧出來,然後散去。人群裡明素微微低下頭,等著柳蓮出來看到自己。

許多身穿海青的僧眾或居士飄然離去,最後廊下又複冷清,安安靜靜。然後是柳蓮的聲音。明素欣喜回頭,一襲奪目袈裟撞入眼底,風裡麵衣袂飄飛,笑容朗若春山。他便是柳蓮來會的人?

滿世的喧囂一時寂靜。

柳蓮一臉歡欣給兩人介紹。明素垂眸,俯首作揖,換來他一個合掌頷首,笑意如水。

讀慣文章的明素,那一刹隻想出一個“風神俊逸”。

好一個風神俊逸。那一刻明素都來不及想,這一遭到底是尋清淨,還是招來一生的劫。

他說對明素早有耳聞,聽柳蓮提過她,對她所知止於雜誌編輯,喜歡佛教哲學,但無心皈依。

明素微微地笑,不說什麼。這三條實是綱,散開來,可不就夠鋪滿一生了?

吃過午飯,明素依然不舒服。柳蓮獨自前去誦經,明素在客堂躺了一下午,醒來後腦中浮現的全是那人身影,與想念無關,隻是驚歎當世還有這樣的人物。聽說他是住持,不禁笑:憑他的年紀,與住持身份真是不襯的,他所仗的必然是才。聽說在台灣新加坡都講過經。

明素忽而又想到一個“風華絕代”。想到這個詞,心裡一凜。怎會用上這個詞?心頭隱隱地慌。

傍晚柳蓮打來電話讓明素去吃晚飯。柳蓮過午不食,她隻好獨自去。出門時恰好遇上柳蓮和他。他手裡握著什麼。見到她,攤開來,原來是藥。見他柔然笑起,“聽說著了涼,請先去吃飯吧,回來再吃藥。”

明素垂眸,含笑謝過。

已經不敢看他了。他澄明如玉的眼眸像一汪深潭,多看一眼都要陷進去。

吃晚飯時明素才想起柳蓮隻管師父師父地叫他,沒告訴自己他的法號,詢問一個長者,於是知道他法號濟弘。

心下戚戚。自見他後,清醒之時便沒想過其他人。雖還不算想念,但這般滿心滿意想的都與他有關已是不該。他是一心度人自度之人,內心無比尊貴澄澈,相較之下,自己何其汙濁無恥。

出門時沒戴暖帽,在遊廊裡一番踟躕,長發繚亂,狼狽不堪。才知這一遭來錯了。

叁深瞳

明素回去時,他還在,端坐於一張方凳上,目光清朗,與柳蓮談法。柳蓮一臉欣悅,豎著耳朵邊聽邊應。

明素悄然出門倒水,吃藥,爾後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腳底冰冷,不敢揉搓,直直地靠著床柱,默然凝視他的眉目神情。

柳蓮問他需不需去大殿誦經,他說不必。其實白天他也可以不去,早上是法會第一場,所以親臨。他將一乾事務都交由各大執事管理,自己潛心研究,大多人來這道場隻知主持法號濟弘,不知他即濟弘。

同寢其餘人都上殿誦經,隻剩了他們三人。柳蓮是難得的高學曆比丘尼,看來他對柳蓮很賞識,不然不會特特為她講法。柳蓮一問,他即娓娓答來。明素這才相信真正的大德講法確實如天女散花,芳菲亂墜,趕忙找出紙筆,一一將他所說要點記下。

明素知道記得越多就等於陷得越深。但如今已沒有辦法,他所言儘是金玉,情不自禁想要珍藏。就這麼傾身墜落,萬劫不複。

明素凝望他,與他目光相遇。可惜他目光磊落,不掛風月,無一絲倉猝或留連。明素心裡不禁淒然。

明素更多時候忙於記錄,這些記錄,是比多看他幾眼更珍貴的東西。多看他一眼,不能更深地映刻他的容顏,容顏已經刻骨,而這些言論印證他的才華。

談笑風生。風神俊逸。絕代風華。

明素偷偷寫下三個詞。一片惘然。

兩個多小時過去,他起身告辭,經過明素床前,停下來,囑咐她吃藥,好好休息。明素定定望著他眼眸,才發現他的目光是散的,焦距不在她雙眼。他笑著,依然柔如春水,奈何目光躲避。佛門中人忒多小心。

翌日沒再遇見他。柳蓮說他不再上殿,請她二人自便。

明素身體恢複,隨柳蓮上殿誦經。還想什麼專心誦經清洗心頭雜念,都是虛妄,半天的跪立跪立,心裡想的仍然隻是那一個人而已,沒有佛。

誦經無果,此後明素不再上殿,捧了紙筆在花壇邊寫字,這種心境下真是什麼都寫不出,隻是些雜亂的短句罷了。索性給一旁的菊花寫生。下筆前頗有些躊躇,中性筆一落筆即褪不去,這是否與自己一結識他便無法將他抹去一樣的呢。記住他不要緊,關鍵是不可想念。想念是蝕人心魂的毒藥嗬,要不得。

一筆落下,極輕淡,即便用炭筆作畫也不因可用橡皮而用力,成稿色澤一律清淡,無論畫畫還是寫文,都是這個風格。這些年畫畫練字都不誤,下筆熟絡很多,但終歸是業餘的,不講究專業技巧,隻求一個隨性有韻致。

陽光暖暖地照著,再則一直緊張著每一筆,畫到後來明素背上竟熱起來。筆觸稍嫌淩亂的菊花圖,耗去自己好多心力。也就畫圖時稍稍少一點對那人的念想。明素心忖該多作些畫了。對畫作滿意,這才展顏。來到這裡,就這一刻的笑容出自真心真意。

想起懷中還有相機,於是擱了紙筆,拍下菊花。早注意這寶刹殿宇繁多,屋舍因地而建,層層爬到坡上去,很可以拍出些味道來。

起身回頭,仰望山坡,卻見坡上一人的背影跟他極相似。忙按下快門。對著相機裡的小人看了好久,不敢確定,一路尋去,不敢走近,隻是站在屋前的露台上。石欄杆下擺著幾盤盆景。靠著欄杆,可以望見層疊的飛簷,花壇就在正下方,也看得清楚。拍了幾張照,轉頭望一眼那棟屋舍,終是默然走開。

明素想著再見他就給他拍照,但第三天往那坡上露台望了一天都不見他,直到第四天離開,一直沒再見到他。

柳蓮說,他要閉關兩個月,短信裡還問到了明素的身體。這種問候無論轉達還是當麵明素心裡都暖不起。這些不夠,這些不過客套罷了。

想要的是心呢。哪怕一個關切的眼神也好,而他最後投來的目光竟沒有焦點。

肆暗香

明素回家即與醫生分手,無論對方怎麼勸阻都不肯回還。母親氣惱非常,這一回明素卻視而不見。

遇見他,愈覺自己先前對醫生的盤算鄙俗。洗了兩張在寺院拍的照片,日日摩挲那個背影,再說不是想念就是自欺了。其間醫生又打來幾個電話,都不接。

這一生的孤獨在自己毅然將他的照片的洗出來時已經注定。找可靠的人結婚生子——不問愛情,已近乎俗常。愛一個佛門中人卻是無可辯駁的無恥。但是,寧願背負罪名,寧願孤獨終老也不能苟且。

從柳蓮那邊得知他果然閉關兩月,斷絕與外界聯係。和柳蓮約好等他出關就去看望,期間精心在網上挑了兩本書。暗暗祈禱他沒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