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蝗(捉) 耳間帶血,臍帶未斷。……(2 / 2)

月待圓時 懷愫 4064 字 8個月前

第二年春天還沒春分,村門口來了青布小車,裡裡外外就都知道,這是陳娘子來了。叫她一聲娘子,實則是個牙婆,她去歲夏天就來了一回,冬天又來一回,買了好幾個姑娘小子去,如今春天又來了,一回是掐著點過年,一回是掐著點等播種。

她慣常走的就是這幾個村,這天景除了賣兒賣女,還有什麼旁的活法,她的小車一停,就先去找了白婆子,說要買上幾個小姑娘。

家家都沒米下鍋了,她帶來了一車稻種來,哪一家子有姑娘的,除了銀子還有稻種,石桂在家裡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給自己梳了頭發,衣裳努力拍打過,擦乾淨手臉,一路往村頭白家去。

白大娘那兒有好些個拖著兒子帶了女兒來的,她能罵的都罵了回去,但凡家裡還能過的,她都不肯引薦。

滿屋子人,原來托人說情叫要帶些東西,這會兒甚個東西都無,哭聲一片,白婆子倒賠了許多水去,卻沒收下幾個來,不是年紀大了,就是不肯賣斷,白大娘好聲勸出去,回來就歎氣。

等人都走儘了,石桂才從門外頭閃進來,白大娘見著是她臉上鬆一鬆:“是桂花啊。”說著給她倒了一杯水,覷著無人,還從屋裡拿了一角糖出來。

這糖就是陳娘子帶來的,白大娘跟陳娘子有親,彎了十七八個彎的親戚,可卻依舊是親戚,到了蘭溪村總要給她捎上些吃的。

石桂沒伸手,這年月,家裡有點吃的都不容易,更不必說是零嘴了,她不肯要,白大娘必要給她吃,敲下點零碎來,沾沾甜味兒。

白大娘喜歡她,是因為她是白大娘撿來的,撿到她的時候,耳間帶血,臍帶未斷,也不知道是哪裡生了孩子,就這麼扔到地頭裡,要不是白大娘抱著滿月的女兒打娘家回來走了夜路,一夜怎麼也凍死了。

八月裡桂花香的時候撿到她的,抱回來就叫她桂花,給她喂粥湯吃,還把女兒小時候的衣裳拿了給她穿,一點點的孩子不哭不鬨,轉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著看她。

石頭這對老實夫妻,成了婚就沒孩子,白大娘家添了個女娃娃的事兒叫他們知道了,買了半斤糖上門,說要養下她來。

白大娘自家有兒有女,再多一個也看顧不過來,知道夫妻兩個實誠能乾,這才把女娃兒交托了,桂花就姓了石,一養就是八年。

養了她三年多,秋娘就懷上了,都說是她們積了德,送子娘娘才開眼,果真生了個兒子下來,石桂打小就會看孩子會乾活,自來不叫石頭夫妻操心,倒是當真把她當女兒養活的。

這些事少有人提,村裡人厚道,可石桂卻知道的清清楚楚,她還記得她睡在田埂裡,聽見白大娘說話,上輩子還在腦裡紛紛轉轉,一語落地似如夢初醒,扯著嗓子哭起來。

白大娘看看石桂,她舔舔唇衝著白大娘跪下來,就像過年拜年似的,她年年過年都要來,石家夫妻沒告訴她為甚,隻說小時候白大娘救過她的命,叫她一年來磕一回頭。

她又給白大娘磕了個頭,直起身子問:“大娘,我能值多少錢?”白大娘一時語塞,石頭打蝗的時候傷著了,可便是不傷,城裡也不缺那許多短工。

家裡的破甕兒見了底,請不起大夫就先買了膏藥貼著,這個哪裡得用,傷了一個勞力,一個女人要怎麼支撐家裡,秋娘愁的合不上眼,偏這當口上,喜子又病了。

石桂想了許久,村裡也有來買童養媳的,可那日子絕不好過,倒還不如出去做工,求了白大娘,自賣自身,就跟村裡劉家的女兒一樣,賣出去當丫頭,家裡富餘了,再贖她出來。

“大娘,我想好了,不簽死契,就簽活契,我簽十年。”村裡頭少有買賣人的,可既有就能打聽出來,有簽三年的那是短工,簽五年十年的才是長工,當丫頭的,短了彆個也不要她,八年十年,給的錢不比賣斷了的多,可有了這些錢就能挨過來。

白大娘眼圈都紅了,看她一個人上門就知道家裡且不知,摸了她的頭:“桂花啊,知道你孝順,可這外頭再不比村子裡,賣出去那許多,就回來一個劉家的,日子不好過。”

石桂咬了唇:“我省得。”再不好過也得過,眼前這坎過不下去,秋娘也快支撐不住了,家一倒

她也一樣流離失所。

陳娘子碰巧來問,一眼看見石桂,倒多看了她一眼,蘭溪村出來的姑娘一個個都皮子雪白,光這一樣就頂好些個,眼前這個丫頭身量小人又瘦,頭發還泛黃,可隻要養好了,就是個美人胚。

白大娘一把打在她身上:“這一個你不許往那地方帶,你挑戶大方和善的人家,把她夾在裡頭當丫環,簽個十年,她還出來。”一麵說一麵眼圈就紅了。

石桂給陳娘子也磕了個頭,這時候不軟什麼時候軟,她自個兒想按手印的,陳娘子卻不肯:“乖乖,這個生意可作不得,哪有當丫頭簽長契的,你才幾歲大,一半兒養著你,好容易能做活了,倒要放出去的了,誰肯做這樣的賠本買賣。”

石桂怔住了,她知道村裡有人打長短工,十年八年是長工,三月五月是短工,卻沒想丫頭的算法不一樣,她張了幾回口沒能吐出一個字來,把心一橫咬牙道:“就簽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