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大些的伸過來拿,膽小的怯怯望著,石桂再往前送,這才敢拿了,含在舌尖上一點點等著它化開,快兩三年沒見這零嘴了,這會兒吃著,雖不哭,怎麼也笑不出來。
自上一年鬨了蝗災,村裡沒留頭的姑娘,就一個個坐著陳娘子的的車出來了,能到這會兒才賣的,俱是家裡寶愛的,想留卻偏偏留不住。
蘭溪村的姑娘百裡挑一,桃林柳溪裡養出來的女孩兒,個個生得雪白臉盤桃花眼,買的人說明白了,這樣的姑娘收羅了去,就是學吹學唱學彈打的,穿的是綢,吃的是油,出去了就是過好日子的。
這話不過騙騙耳朵,騙不過心去,不是不知道,卻告訴女兒去的是好地方,家裡多收幾兩銀子,一家人好度日。
陳娘子是村子裡白大娘的親戚,既是一個村子裡的,她來收人,便多舍個一兩半兩的,賣出來的姑娘家,比起門子行院跟賣作童養媳婦的苦楚,往大戶人家當丫頭,已然算是好前程了。
她們行得一程,在茶竂裡給驢子喂上草料,幾個姑娘喝一碗熱水,肚裡餓得發虛,又往城裡去,到得城邊,陳娘子掀了簾子,叫下一個丫頭去,等車再行起來,還有人問:“二丫呢?”
這是一個村子裡出來的,無人答她,她問完也就明白了,怔得一刻,再不敢哭,咬了嘴唇直發抖。石桂看她年紀著實小,又給了她一顆糖。
心裡發苦,嘴裡吃著蜜也不甜,統共八個女孩兒,一站站的停,到了渡口坐船還剩下五個,等下船換車,就隻餘下三個了,兩舟之間賣掉的,還怎麼找回家來。剩下三個前途未卜,俱都縮著身子,石桂留意看了,除了自個兒,留下來的都是生得顏色好的。
布車回來一趟總帶著幾個人,一巷子裡住的三姑六婆,陳娘子的行當還算是體麵的,有錢人家走動的多,腦子活泛手上靈便,巷子口走進來,見著她都問一聲好。
在個小院跟前停下來,陳娘子拍兩下門,立時就有人開,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兒,一口吳語:“姆媽回來啦。”
陳娘子指指這幾個丫頭,那姑娘上下溜一圈,笑了:“這回的倒是好貨色。”石桂先還當她是陳娘子的女兒,等到把她們安排了屋子,這才看見裡麵還呆著一個姑娘,生的花朵兒也似,看見她們來,笑一笑,替她們安排下飯食。
石桂年紀不是最大,可一車人都哭了,隻她沒哭,吃了她的糖便以她為首,縮在她身後不敢動,她笑一笑,上去問話:“姐姐好,我叫石桂,姐姐姓什麼?”
“我們這樣兒的,有什麼名姓,左右我明兒就出去了。”她說著便露出笑意來,到底告訴她們她叫杏子,還問她們餓不餓,又說:“陳娘子這兒總有口乾飯能吃,你們挨個兒洗了去,明兒相人家,機靈些好。”
同她攀談了,這才知道那個開門說一句好貨色的,自個兒也是待價而沽的貨,杏子因著有了前程,反待她們和善,把自家拿的兩個饅頭,分了一個給她們。
夜裡五人一個通鋪,石桂睡在牆角,白大娘千叮萬囑讓陳娘子給她找個好去處,秋娘摟著她哭了一夜,不是生母,也是她一口一口喂了粥湯養活的,譬如割肉,怎麼不疼,家裡一個傷了腰,一個又生病,緊緊抱了她:“三年五載的,還把你贖出來。”
買人是一筆銀,若是當丫頭,還有工錢支,石桂睜著眼睛,連苦笑都沒了,好端端的人,到了這地方就成了貨,模模糊糊連上輩子的爹娘也想不起來,學的會的趕上天災半點無用。
行了這一路,又是坐車又是坐船,屋頂不漏風,身上有被蓋,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眯起眼睡了過去,第二天天色大亮了,昨兒開門那個進來踢了門:“趕緊起來,養著你們當姑娘不成?”
城裡沒雞叫,還真不知道天亮了,石桂一骨碌爬起來,出門就看見院裡零落落的堆著東西,杏子正預備出門,來領她的是個腆了肚皮的中年男人,陳娘子滿麵堆笑,收下那些點心盒子,把人送了出去。
燒火煮飯掃地打水,樣樣等著人乾,石桂往灶上煮了粥,又切了菜根,把剩的饅頭蒸了,院裡的小桌已經支了起來,有她帶頭,彆個也不再拘了手腳。
銀柳挨著門框,呸了一聲:“不過作妾,還是個客商的妾,就樂成那樣子了。”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著實豔羨杏子腕上戴的鐲子,那客商看著大肚油臉,竟是個有鈔的,咬了牙氣一回,甩著帕子進了屋。
陳娘子回來見著有粥有菜,看了石桂一眼,帶點笑意,倒還是個識趣的,看得懂眉眼高低,不哭不鬨,光是這兩條就值得費心找個好人家,要是往上去了,她這牌子也能打得響亮。
坐下來吃了一碗稀粥幾個小菜,旁個乾站著看,兩個小丫頭分明餓得直咽唾沫,也沒見著陳娘子給她們一口吃的:“這會兒喝什麼,到了地方自有吃的。”
石桂看著那兩個縮在一處,跟兩隻過冬的麻雀一般,嘴唇動了又動,到底沒能問一聲她們要去哪兒。陳娘子吃了粥餅,還讓銀柳攤了雞蛋,撒上蔥花,滿嘴油汪汪,飽了肚子才把那兩個帶了出去,石桂站在院裡,一共八個,連姓名都沒說全,就不知叫賣到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