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站著作甚,趕緊過去和麵,還想讓我侍候你不成?”銀柳倚著桌沿磕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皮,見石桂立住了不動,嘖了一聲,吐出兩瓣瓜子皮來:“這有甚,不是來就是去,也有你的那一天。”
石桂統共值了五兩銀子,石家夫妻還了半兩銀子,讓陳娘子好好找個主雇,這些都當嚼口,她是知道這事的,可也不能白呆著不乾活,陳娘子走到門邊,先就看見石桂拿了小笤帚在掃了瓜子皮。
“銀柳,你去買些活魚來,夜裡大郎要回來。”陳娘子說到買魚,銀柳還耷拉著臉兒,到說大郎要回來,她立時站起來,不一時買了魚來,不獨買了魚,還切了肉,興興頭頭道:“拿這個熬肉丁醬做澆頭。”
陳娘子的兒子在碼頭上打短工,生得一膀子肉,夜裡回來了坐到小桌邊,一座山似的,分麵時銀柳給他滿滿一碗,澆頭上的筍丁都要掉下來,卻跳開石桂,叫她吃光麵,陳娘子拿筷子敲敲碗沿:“可是石桂和的麵燒的灶?”
銀柳這才給了她一勺子,挑了菜跟大郎一個碗裡吃,大郎穿著一身布褂子,天還凍呢,就露出滿身的肉來,兩個桌上吃著飯,桌下麵銀柳拿腳去勾他的腿。
夜裡石桂抱了被子去跟陳娘子睡,侍候著陳娘子燙過腳通過頭,聽著對麵小屋裡嚶嚶唧唧的聲兒,陳娘子冷哼一聲:“且叫我兒受用。”
石桂聽著發寒,隻作不懂,就在地上打地鋪,陳娘子吹了燈才道:“你是白姐姐托了我的,我自給你尋好地界去。”
那幾個都是定了貨她才去收人的,小本買賣,真要五兩五兩的買人,陳娘子手上也沒這許多現錢,彆個付了定,她自家貼補些,若是不要人,定錢也不退。
隻石桂一個是她看著可憐帶出來,也是滿意石桂會看眼色人又勤快,不然哪裡肯留她,早早就脫手賣出去了。
一早上那兩個還沒起來,昨兒鬨了半夜,陳娘子倒是一場好夢,一大早起來開了門,爐子上已經燒了茶,粥飯也做起來了,她衝著石桂點點頭:“就看你的造化。”
石桂不知她說的是造化是什麼,昨兒的杏子也已經是“好造化”了,怕得發抖,卻還是笑臉相送,轉身默不作聲把家裡的事兒都乾了。
外邊巷子越來越熱鬨,銀柳這才開了門,一件扣身衫子隻扣了一半,露出一片白胸脯,指了石桂:“到巷子口買兩碗胡辣湯去。”
說著扔出幾個大錢來,叮叮當當落到地上,石桂忍氣低了頭去撿,陳娘子隻有一個兒子,萬不能這時候惹著銀柳。
銀柳擰了腰回去,等石桂送了湯來,她還沒梳洗,一把頭發搭在襟前,手勾了大郎的腰,細白手指在他胸口畫了個圈兒:“留了她下來,就當使喚丫頭可好?”
石桂聽在耳裡,留下來在陳娘子家作工,比賣作丫頭強些,她跟白大娘是親戚,往後總有回去的一天,便是銀柳脾氣再壞,也總能忍得她。
“留你一個就虧了本了,還想留她?”陳大郎說得這一句,裡頭銀柳嬌笑兩聲,沒一會兒床板又響起來,石桂吸一口氣,進屋替陳娘子打掃屋子,看著天好,把被子也拿出來曬過,隻要一停下來,她就想起來被賣掉的那個七個女孩兒。
那船上有好幾隻箱籠,堆著行頭旗幟,是走村搭台唱戲的,那兩賣到那兒,這輩子就是優伶了,她手指緊一緊,如今這個世道,真能賣了當丫頭,倒是好的。
陳娘子夜間回來,石桂出門迎她,見她滿麵帶笑,一顆心原就提著,這會兒更是惶然,陳娘子笑得一聲:“也是你的造化,那宅子是宋家用來消夏的,三年五載也不定能派上用場,平日裡又沒主家在,我跟灶上的鄭婆子相熟,你跟了她就是。”
石桂聽了這話,膝蓋一軟,天災人禍都叫她趕上了,由著彆個捏了她的命,才知道發發慈悲不是一句笑話。
陳娘子能辦下這樁事來,心裡甚是得意,使石桂到巷口酒肆打了一角酒,又讓銀柳整治兩個下酒菜來,大郎出去了,銀柳甩了手偷懶,自個兒摸出錢來,讓石桂到外頭買了一屜兒蒸小餃子,又切了一個豬耳朵來。
銀柳存了嫁進陳家的心思,一盅盅給陳娘子添酒,她是本地大戶賣出來的,出來的時候貼身藏了些錢,手上鬆動不急著找買主,就當賃下陳家的屋子來,卻不想跟陳大郎勾搭到一處。
她句句話奉承了陳娘子,知道石桂定到了宋家,一疊聲的讚:“還是姆媽有手段,那家子可不好進人的。”
宋家的老太爺大有名頭,他在太子太傅上告老了兩回,聖人也沒允,世代讀書的人家,到了宋老太爺,是家裡第二個進士,兒子年輕輕的又中了進士,如今宋家的老宅裡,門前還豎著三對兒進士旗杆。
甜水鎮是宋老太爺的家鄉,在這兒置下彆墅消夏,造房子的時候大興土木,可造完了卻沒來過。
主家不住也有看房的管事,這彆苑有樓有池有橋有廊坊,裡頭管事的撒掃的看花的怎麼能少,廚下也離不得人,陳娘子算得是給石桂尋了個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