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也不說破,她哪裡還有錢,全叫那一身衣裳掏空了,鄭婆子不是不知,看桂花不張口,笑一回,讓她們回屋去,葡萄一回去就把布展開來,比在身上對著屋裡的銅鏡子照個不休。
衣裳是有了,可債也欠下了,葡萄攤了一床東西,繡花荷包小鏡子,粗珠兒的手串,雕花的簪子,石桂躺在床上闔了眼兒,葡萄點了東西,眼睛往石桂身上一掃,悄摸的起了地磚,從下邊拿出個小匣子來。
石桂眯眼兒看見了,再想不到她還能藏下私房錢來,翻個身子臉對著牆,聽著葡萄一個一個的數著私房錢,竟也有三五十個,心裡暗笑,沒一會兒倒真睡著了。
夜裡一處用飯,王管事背了手進來,老鼠眼睛精精亮,拿眼兒往青菜野莧上頭一溜,笑了兩聲,連那笑都跟吱吱聲似的,他笑完了便道:“給大夥兒再裁一件夏衣,過了春,老太爺就要來了。”
屋裡頭先是一靜,跟著就似炸開了鍋,盼了多少年了,人都沒來,隻當是發配邊疆這輩子不能回去了,哪知道還有來人的一天。
鄭婆子喜得眼睛都眯縫起來,老太爺到哪兒都帶著大夫人大少爺,這下子她可是出頭有望了,哪裡知道喜還沒過,王管事便又道:“各處都要查看屋子,有漏的壞的且得補起來,自西院先理起來,慢慢修到東院去。”
西院就是二夫人住的,人還沒來,他先表起忠心,鄭婆子臉上笑了心裡啐,老太爺隻要還在,家裡就必是大夫人的天下,哪裡還怕他一個二管事,到時候就能跟著大夫人回老宅,再不在這窮地方呆了。
鄭婆子興興頭頭又吃了幾盅酒,還哼起了小曲來,葡萄想著支錢還帳,就在她跟前忙忙碌碌,一時替她剝花生,一時替她燙酒,知道鄭婆子最愛講老宅的事,特意挑了好的問她:“乾娘,這回老太爺來了,大夫人來不來?”
鄭婆子好幾年沒這麼舒心了,原來也傳過幾回說要來的,這回卻不一樣,精細鬼都給她們重做衣裳了,還摸了錢出來,說是巡屋子耗精神,讓她們吃得好些,連菜錢都加了一倍,這會兒就堵起來她們的口來,就怕等人來了,告他的狀。
“自然是要來的,老太爺最喜歡大夫人,比著老爺還要親呢,說到底,大夫人整個兒是大房的,老爺的身子還得劈開一半分,那一邊才是親生呢。”石桂隻當鄭婆子醉了,再聽下去才知道原來如今這位宋家的二老爺,是一人兼兩房的。
她在蘭溪村也聽過這事,卻隻是生下來過繼一個,哪有真娶了定下名份的嫂子的,宋家說是詩禮傳家,辦的事兒卻透著荒唐。
“老太爺真這麼喜歡大夫人?”兒媳婦再親,怎麼也親不過嗣子,哪有反把兒子放到後頭的道理,葡萄問得這聲,叫鄭婆子嘖了一聲。
“你知道個甚,咱們大夫人,跟大爺那可是青梅竹馬,兩個打小就定下的親事,眼看著都要成親了,大爺偏偏出了事,大夫人原是要守節嫁給牌位的,老爺一人挑了兩房,兩個這才成的親。”
鄭婆子不是飲了酒,也不敢說這些,她點點兩個小的:“這話你們聽過便算,要敢漏出去,看我剝你們的皮。”
兩個都知道輕重,聽了這樁秘辛,哪裡敢到外頭去嚼舌,葡萄回去了便問石桂:“你說乾娘講的是真是假?大夫人不是說守節,怎麼又嫁了老爺?”
不僅嫁了老爺,還生下了大少爺,這話葡萄卻不敢問,石桂想了一回,對這個沒見過麵的大夫人存了點憐憫,生在高門大戶又有什麼好,家裡讓她嫁,她就得嫁,還如村裡頭的姑娘家。
村裡頭但凡是個厲害點的,爹媽都不敢隨意發嫁了,蘭溪村裡到有許多是自家看對了眼的,一個村子住著,總有個農忙農閒的,姑娘家也要做活,還能藏著不見男人不成,瞧中了能結親,族長都沒話說。
“總是家裡要她嫁,這才嫁的。”石桂說完了就鋪開被子,葡萄卻不停嘴兒:“真是青梅竹馬有情宜的,一頭撞死了還更強些。”
石桂皺了眉頭,自來不同她起爭執的,這會兒也帶了點氣:“活得好好的,死什麼死,爹娘養到這樣大,是說死就死的?”
葡萄愣住了,叫嗆了這一句,反口便道:“分明就是守不住,推甚個爹娘,房梁上沒鎖,井台上沒蓋,想守有什麼守不住。”
石桂懶得理她,把簾兒一拉,躺到被子裡去,跟她這麼個糊塗人還有什麼可說的,那頭葡萄還嚼舌不休,隱約聽見幾句不貞,石桂掀了簾兒:“再彆說了,仔細叫人聽了去,乾娘也保不住你!”
葡萄叫這句給噎住了,石桂一把放下簾子,闔了眼兒拉上被子,吸氣再吐出來,這鬼地方,非得離得遠遠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