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四話(1 / 2)

<第四話&#8226;山有木兮木有枝>

傷口在時光裡綿長,

記憶中沒有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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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急的河流之上霧氣彌漫,一座透著古意的拱橋橫架兩岸,在一陣緊似一陣的烈風中若隱若現。隱約看到對麵隨著朝陽初升漸漸明晰起來的街景,行人很少,車輛幾乎絕跡。有幾個晨練的人沿著河岸慢跑,視線專注於前方,誰也沒有向這邊望一眼。

一水之隔,現世冷暖,卻都傳不過這橫亙的鴻溝。

婪護站在岸邊,兩手捧著一隻白瓷杯,端起來淺淺抿了一口,氤氳的熱氣跟白霧糾纏到了一起,模糊了他臉上曖昧的笑意。低低的話語聲響起,輕得像是歎息。

“今天,應該也能看到他吧。”

“被發現你就死定了。”瞳色絳紅的少年憑空出現在他左側,眯了眼看向對岸。滿是嘲弄的語調,骨子裡透出的漠然讓人心裡發涼。

“如果連自己的弟弟都信不過,那這人生還有意義麼。”婪護偏過頭,笑得促狹。“歧殊,你總是這麼可愛。”

“離我遠點。”少年恨恨撥開那隻在他頭上作亂的手,語氣有點氣急敗壞。

霧氣漸漸淡了,對岸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少年,似乎是剛結束晨跑,氣喘籲籲地撐膝站著。他盯著河水看了一會,驀地抬起頭,卻望向了婪護他們所在的位置。深色的學生製服,襯得那一張臉越發蒼白。

“啊,難怪。”歧殊露出饒有興趣的笑容,隻是從那微眯的眼中怎麼也看不出好意來。

“他是我的。”婪護揚手扔了茶杯,那杯子霎時消失在滔滔的流水裡,沒了影。他撤下了慣常虛偽的麵具,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從他作出選擇的那一刻開始……”

“哼,這種人類,我還不屑跟你爭。”歧殊冷哼一聲,盯著婪護看了一會,見他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伸出手來拍了拍他肩膀,錯身而過的時候丟下一句話,“可是你已經……沒有人生了不是麼。”

鬨鐘在六點半準時響起。少年從暖和的被窩裡伸出胳膊來,被冷空氣凍得瑟縮了一下,繼而一巴掌拍了下去。室內重歸於寧靜---隻剩下指針滴滴嗒嗒轉著。

整個房間被布置得很素雅,窗簾是米色的床褥是米色的衣櫃是米色的,就連書桌的顏色也淡得像是要融入到暖色調的空氣裡去。

牆上張貼著的大幅海報,幾乎占據了半麵牆壁。是角度有點奇怪的照片。

光與影、濃與淡、豔與冷一一交割,界限分明卻又曖昧。少年的背影清瘦,幾乎完全隱沒在了逆向而來的光線裡。近處密密匝匝的枝椏全數變成張牙舞爪的黑手,交錯著暈彩的光圈。

看了讓人莫名其妙覺得煩躁。還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疼。

他不止一次把手放上了固定邊角的圖釘,總是在最後一秒放棄。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留著。

不知過了多久。

窗戶對麵的鏡子將照進屋的一束暖陽打到床頭。從鼓鼓囊囊的被窩裡鑽出來一隻肥貓,意味不明地軟軟叫喚了一聲,然而睡著的人沒給任何反應,那貓便甩著蓬鬆的尾巴步態慵懶地跳下了床。

一首歡快的曲子突兀地響起,蹭到門板邊上磨爪子的貓被嚇了一跳,蓬鬆的毛通通支棱了起來,如臨大敵。

“吵死了。”掀開被子坐起,睡眼惺忪的少年揉了揉一頭亂發,忘記自己什麼時候愛好變得這麼奇特了,設定的手機鬨鈴竟然如此惡俗。他皺眉起身,走到桌旁摁掉了。腦子裡暈暈乎乎,有種懸而不定的危機感提醒著他某件重要的事情被忘記了。

窗戶開了一整晚,冷風呼呼刮進來,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慢騰騰開始穿衣服。從窗外斜落進來的朝陽沒有一絲暖意,他默默看著天空發了會呆,隱約記起今天不是雙休日。

真正清醒過來是因為看到樓下有人,他眯了眼也看不清大門外究竟站著誰。門鈴的聲音很刺耳地回蕩在空氣裡,他趿拉著拖鞋下去開門的時候那種耳鳴一般的聲響兀自盤桓不散。

“早啊。”

那人的笑容跟不溫不火的冬陽一樣恰到好處。伸出來的手指秀氣白皙,就那麼虛握著空氣,等待著他交付自己。呼吸似乎凝滯了幾秒。

少年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並沒有從半開的門前讓出道來,“真的是很早。”

“我可不想跟你一起遲到,然後接受老頭子的洗禮。”門外的人也不惱,帶著笑意的眼定格在少年的臉上,“不讓我進去坐會?”

最近自己有點奇怪。

坐在教室裡,他聽著老師手裡的粉筆在黑板上劃出鬨心的怪聲,就會有一兩幕奇怪的場景投映到視網膜上。

有時候是一個栗發紅瞳的少年。坐在拱橋邊,雙腿懸空晃蕩著,一聲不吭看底下轟然而過的河水。心裡難以言說的熟悉感太過違和,令他下意識感到恐懼而想要離開。那少年卻突然抬起頭來,扯開一個很大的笑容,唇形微動。

有時候隻是再平常不過的街景。他的視線落在人群中,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卻在找尋的時候忘記哪裡才是歸途。

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地中海的老頭已經拍了幾遍講桌,表情誇張不知道在說什麼,他的名字被接二連三地從那張討人厭的嘴裡吼出來,他卻完全沒有“是在說我”這種自覺,連疑問號都懶得補上。

他茫然的表情顯然更加激怒了老師,同桌一聲輕笑好歹是讓他稍為回了神。偏過頭看了眼兀自憋笑快要內傷的家夥,那張滿溢著溫柔的笑臉烙上視網膜,一瞬間掠過腦海的想法卻是,這究竟是現實,還是一時的夢境?

被老頭趕出教室,他如蒙大赦。也不回頭看同桌微露擔憂的臉,那聲低低的“默孑”被他直接過濾,幾乎是逃命一般離開了。

天台上沒有人。他枕著手臂仰躺下來,無聊地數飄過去的浮雲。

橋邊少年的模樣在腦海裡變得模糊,隻有最末的話,一遍一遍,越刻越清晰,仿佛詛咒。

[哥哥。]

他偶爾會晨跑,當然這概率跟他語文不掛紅燈的幾率一樣大。

這座城市他並不熟悉,腦海中搜尋不到任何有價值的記憶。忘記來處,不知歸路。已被一切排除。

這種沒有目的地的行為很讓他有種自我放逐般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