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哪個清晨。陽光很淺,霧氣很深。
他氣喘籲籲站在河岸,那些被甩在身後的路仿佛令人作嘔的纏人藤蔓,讓他一刻不停直到力竭。聽到了嘩啦的水聲,那樣不知疲倦的洶湧讓他的心臟漸漸跟上了節拍,在胸腔中不安地鼓噪。陰冷的風仿佛從水底刮上來,吹冷了他額頭的熱汗,絲絲涼意滲透進四肢,他拂開了黏膩的額發,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兩個人。
隔了纏綿的霧氣,紅眸少年將譏誚的笑意掛在臉上,斜倚著立在岸邊的拱橋石柱,冷冷瞥著他。那種惡意指向不明。
視線微微偏移,落在了一張笑意模糊的臉上。
那人遙遙衝著他舉了舉手裡的白瓷杯,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唇角揚起,眼尾彎彎。
那是種塵埃落定般的冷漠,雖然他覺得未儘餘溫。
猛地回身看向來來往往的行人,然而除了他似乎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座古怪的拱橋。他再看向對岸時,已經空無人影。
“你心情不好。”
溫和的嗓音把他遊離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拿勺子攪了攪杯子裡的咖啡,端起來一口喝掉。剛剛浮現在腦海裡的夢魘如潮水般退去,他搖了搖頭,甩開腦子裡亂哄哄的想法,“你可以讓我一個人呆著。”抬頭盯著對麵笑意不散的人,他的眼神幾乎可以用冰冷來形容。果然,對麵的人笑容僵硬了一瞬。但也隻是一眨眼的時間而已。
“你知道這樣對我無效。”微笑著端起紅茶抿了一口,少年秀氣的指尖拂過杯沿,沒忍住到嘴邊的歎息。“唉……允許我問一個問題,就不煩你了。”
“就算我不允許,你也是要問的吧。”他乾脆直接往後一靠,右手肘支著扶手,手掌支著腦袋,閉了眼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
“我的名字讓你那麼畏懼麼。”
他知道自己一瞬間蹙緊了眉。但是他沒有睜開眼睛。有桌椅碰撞的聲響傳來,繼而是咖啡店玻璃門開合的聲音。長舒了一口氣,他這才發覺,握成拳的左手心裡都是汗。對麵空空如也,隻餘見底的茶杯仍舊冒出嫋嫋的熱氣來。不知從哪裡看來的一句話湧上心頭。
人的存在,最邪惡也最脆弱。
“婪……護。”
他不知道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虛幻。也許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
“天氣這麼好,不如一起去打網球吧?”他拿著手機站在窗前,看到少年在樓下朝他招手,笑容很淡,卻讓他覺得比太陽還要耀眼。
“我知道你很無聊。”周末突然出現在他家裡的少年這樣回應他的質問,笑容完美如同麵具,他甚至有那麼一瞬想要撕碎那張笑臉,同時對輕易交付家門鑰匙的行為自我唾棄無數遍。
“默孑,我有時候真想就這麼跳下去……”兩人站在屋頂,喝著西北風,旁邊架著的天文望遠鏡讓他頗有點哭笑不得。從來沒想過會跟人一起看流星雨啊什麼的,對象居然還是個男生。偏偏在這麼浪漫的場合下,那個人還一臉笑意的對他說這麼煞風景的話。
“默孑,要遲到了哦……”少年趴在他床沿,鍥而不舍地擾他清夢。他每每硬生生忍下拿枕頭悶死這人的衝動,嘟嘟囔囔穿衣洗漱叼著吐司被推出家門。
“默孑,這麼簡單的東西都想不通麼?”被補習了很久,他的文科絲毫沒有起色。那人第一次失去笑意,大概僅此一回罷?
“默孑……”
默孑。
默孑。默孑。
他想不起來自己本名。婪護自作主張這麼喚他,他很無所謂地接受了。
婪護的出現很突兀,卻不違和,似乎本該如此。輕易地進入他的班級,輕易地介入他的生活,輕易地,打斷了一切又重新拚接。
曾經自我催眠過,沉默看著就好。然而那雙絳紅的眼睛如影隨形,譏誚的笑聲近在耳畔,很冷靜,很無辜,很殘酷,很確定地告訴他,總有一天都會壞掉。由內,而外。由彼,及此。
沒有人打清晨的騷擾電話,他卻異常地早早醒了過來。下了樓,穿過門廊,打開門,笑意還在眼底,抬頭的刹那他卻沒了言語。
烏墨一般的發色,半邊臉隱沒在陰影中,黑沉的眸子俯視著他,看不出喜怒。
“呐,彆說我沒提醒過你。”歧殊站在拱橋石欄邊上,踮著腳作勢要一躍而下,右手腕猛地一緊,他順著那力道翻身而下,俯身看滔滔而過的水流,卻笑的得意,“舍不得?”
“無論蒼做什麼,我都不會否定。”婪護扣緊了歧殊的手腕,笑意如常,“隻是無聊罷了。還是說,吾弟吃醋?”
“去死!”
嬉笑怒罵,流年一刹。
原來,走失的那些片段,再怎麼拚湊都不過是徒勞的作繭自縛。
七月的夕陽很燦爛。
學生幾乎都走光了,少年兀自趴在桌上睡覺。熱汗順著他線條流暢的下巴滑落,他低聲嘟噥了一句什麼,嘴角下拉一副委屈的模樣。
不知何時坐上窗台的少年有一頭好看的栗色短發,眸光映著漫天晚照,透著些許冷寂,卻淡化不了眼底的笑意。
“默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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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季風吹來了回憶。
而你已經。
不在那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