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宛七扒著圍欄,海風迎麵撲來,彌漫著一絲腥氣,仿佛已聞到了來自屠宰場的殺戮。
她似乎在哪裡有過這般感覺,或許是在巷子裡的壓抑,卻又不似那般望不到天際。
腦子裡隱隱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陳溪禾……陳宛七對她充滿好奇,若她隻是一個生於嘉靖年間的女子,麵對未知的大海,心裡究竟會想些什麼?麵對驚濤駭浪之際,又該如何自救?
陳宛七深吸一口氣,踏著銀鈴走回艙室,穿過鶯鶯燕燕的笑聲,一步跨進屋裡。
“關門。”繼堯半靠在床上閉目養神,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陳宛七默默合上房門,光著腳在屋裡走動,腳上的鈴鐺一晃一晃。
繼堯聽著聲響往床頭靠近,睜眼見她自個搬著把凳子坐在床邊。
“戴罪之人還敢坐著與我說話?”
“談判!”
陳宛七攥緊衣角,儘量表現出不虛的樣子,“我若是要掉腦袋,你這千戶大人也逃不了乾係!”
“何以見得?”
陳宛七說不出個所以然,手中更是沒有半分籌碼,隻能憑著感覺發揮道:“憑你心虛!”
繼堯眉眼輕挑,聽她胡言亂語。
“大人讓人扒了衣服而不自知,那便是同罪!你若是對禦賜之物有敬畏之心,就該捂緊衣服好生檢點!況且……況且……你怎能證明那就是我扒的?眼睛是我繡的?”
“眼睛?我何時說過眼睛是你繡的?”繼堯支著身調笑道:“不打自招。”
陳宛七一愣,恨不得咬爛舌頭。
“陳宛七,像你這般蠢貨,到了詔獄裡定是死得連骨頭都不剩。”
陳宛七拿捏不住,氣得隻會回嘴:“你……你這人怎就這麼壞?既幫我又害我,來救我還綁我!你自己不覺得矛盾嗎?人格分裂嘛你!”
“壞?”
繼堯在這一串控訴中僅聽到這個字,忽而臥在床上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陳宛七頓時覺得瘮得慌,不知在那暗無天日的詔獄,一身錦衣令世人敬之懼之毀之,一麵承蒙聖恩,一麵承受詆毀,彎彎繞繞的彈劾,不如一句“壞”來得透徹。
繼堯坐起身,伸手一扯就將她拽下椅子。
陳宛七踉蹌的撲到他膝上沒往下摔。
他捏起她的下巴,眉眼間冷若冰霜,“陳宛七,你給我記牢了,要想活命就給我把月港的一切忘得乾乾淨淨!我從來都不曾救過你!”
繼堯起身踏出房門,陳宛七隨著他的背影看去,恍然間意識到,修羅場上的鬼神,豈是什麼善類。
“跟上。”
繼堯一路往前走,陳宛七緊隨其後,腳上那玩意晃出的動靜惹得姑娘們紛紛探看。
陳宛七甚是窘迫,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自己則像個土人一樣不敢抬頭。
“啊!”
鼻頭一酸,陳宛七撞上一片後背。
繼堯回身道:“嘴笨眼拙。”
陳宛七捂著酸澀的鼻子悶聲叨咕:“你突然停下……”
繼堯還不饒道:“你撞的我,又想怨我不是?”
“大人,你可彆再欺負人家小姑娘了。”覓娘從屋裡出來,芳香的手臂勾搭在陳宛七肩頭,“人我就帶走了。”
“欺負?”繼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覓娘拉著陳宛七進屋,裡頭放了許多女子的衣物。
“這艘船上有三百名姑娘,走水路到京得耗上一個月,女兒家的隨身之物甚是麻煩,難免有些縫縫補補的東西。大人說你繡工做得不錯,仔細乾著點活,到了京城自然有你的好處。”
陳宛七詫異道:“他真是這麼說的?他說我……繡得好嗎?”
覓娘抬手點著她的腦袋,“你這腦子還聽不出好賴?就隻想到這出?”
“這回我可真是被綁上賊船的……”
“哈哈哈。”覓娘盈盈一笑,垂眼看向她腳上的鐐銬,“何止是綁呢?”
陳宛七窘促的疊著腳,不安的問著:“覓娘,為何船上會有這麼多姑娘?她們也是被……綁來的?”
“你可是在同我說笑?這麼多姑娘任他三頭六臂也綁不過來,大人待你可是極為不同的。”
陳宛七低頭盯著腳上的禁錮,眼裡很是無奈,“是挺不同的。”
覓娘收起玩笑,慎重道:“阿七,你隻需曉得這艘船乃是開往京城,其餘的不該問就彆亂問。大夥雖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心卻未必向著一處。我不知你同他之間究竟是何關係,我也不會多問,可你心裡需得清楚,那人是個錦衣衛。”
“我知道了。”
陳宛七不再多言,埋在一堆衣物裡縫縫補補,一針一線中理著自身的處境,竟是覺得荒唐可笑。
當初隻為賺點錢繡壞一身錦衣,如今要為這身衣服賠了性命,當真是東西比命貴重。
今後她是死是活,全憑那身飛魚服主人的一句話。
白眼狼!
陳宛七腦瓜子一抽,手中的針法亂得稀碎。
覓娘見這小漳娘倒是勤懇,隻是看她拿針線的樣子顯得甚是……笨拙。
“去歇息吧,已經很晚了。”
陳宛七抬起頭來,這才察覺點了燭燈。
“覓娘,我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