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這邊的布置和外麵大體相同,但這屏風正好將茶樓一角隔斷開來,自成一室。屋角窗戶洞開,窗外簷角高挑,隻見風吹鈴動,驚鴻掠影。沈善柔本以為剛才窗邊的美景已是難得的詩意,但與這裡的景致相比,卻成了不足一提的了,更讓人心生對建築者的心思機巧的敬佩。
“阿姐…”
聽見宋無雙低聲喚她,沈善柔才會回神,意識到自己隻顧讚歎美景,卻未曾與主人家見禮,實在不和禮數,於是欠身道:“小女子見如此美景,不由心神搖曳,竟忘記主人家相邀,念小女子年幼,還望主人家多多包涵,寬恕則個。”
未幾,隻聽一個暗啞的聲音說道:“小姑娘不必多禮,我老人家也不會怪罪。小姑娘和小小姑娘,坐下吧。”
沈善柔一愣,心想這麼多年和無雙這個孩子相處,似乎已經忘記自己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隻是小姑娘麼…這一隻是自己稱呼無雙的,如今卻用來稱呼自己了。宋無雙也是一愣,怎麼自己就成了“小小姑娘”了?
二人依言落座。沈善柔抬眼看那主人家,不禁吃了一驚。那人自稱“老人家”,卻也不過將將不惑之年,頭發稀疏但烏黑油亮,短渣渣的,攏在腦後盤成一個髻,也不帶方巾,隻用一根烏棕木簪挽起,露出光亮的腦門。眼睛奇大,卻恍惚無神。唇上髭須倒是濃密,但兩腮處卻沒有半點胡子渣。右耳帶一個巨大的銀環,環上穿著些小小毛絨如狐尾似的東西。臉如金紙,似乎命將休矣,但聽他的咳嗽,卻又中氣十足。實在是古怪至極。
再一看桌麵上,一個煙熏火燎的竹木壺中放著些簽子…沈善柔心中一動,便啟唇說道:“適才舍妹說到飲茶,老先生在這廂擊掌,想必您定然對茶道極為精通,還望老先生不吝賜教。”
宋無雙心說這可大大不妙。她可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到了這主人家的相貌。想那人不過四十出頭,卻被阿姐稱為老先生,一定大大不快。看那人樣子似乎是武林人士,這一不痛快要動起手來,我二人…唉,不是不能抵擋,但也會誤了大事。當下暗暗拉扯沈善柔,沈善柔隻是不理。
正當宋無雙著急之時,那怪人卻朗聲大笑起來。沈善柔聽得他胸腔氣血暢通,根本不是體弱多病之人,心中的猜測,也更加做實了幾分。
那怪人笑了數聲,卻又開始咳嗽。童子忙上前掐住那人的左手尾指內側。沈善柔並不著急,隻是笑吟吟的看著他二人忙乎。宋無雙卻又大大不解了。
亂了一會兒,那怪人才看著沈善柔,緩緩開口道:“這位小姑娘可是真的厲害。”
沈善柔挑了下眉毛,說道:“哪裡哪裡。”
宋無雙可是耐不住了。她湊到沈善柔耳畔問道:“阿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善柔剛要張口回答,那怪人卻搶先一步,右手指著桌子道:“小小姑娘,你看,這桌上擺著的是什麼,這盞中盛將的又是什麼?”
宋無雙這才細看桌上的物什,隻見那高高的壺中插著一根根的竹簽,抽出一根來看,卻是“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香”,再往下看,那簽上寫著“酒約:盞空者各飲一杯”,原來是副酒牌。宋無雙雖然不知這些三教九流之物,但看到這“酒”字,卻也微微明白了些。
再看那隻小盞,隻是市坊常見的粗青瓷罷了。盞內盛了些金黃的茶液。宋無雙將盞又離近鼻端幾分,聞到的卻不是尋常的茶香,似乎其中又摻雜了些窖藏後的味道。
宋無雙此時也不敢造次,隻是老老實實的說:“桌上擺的是副酒牌,您這盞中的茶麼,香得古怪。”
那怪人來了興致,雙目更是圓睜,說道:“小小姑娘此話怎解?”
宋無雙瞥了一眼沈善柔,見沈善柔還是笑嘻嘻的看著,於是隻得硬著頭皮說道:“有茶香,但又不僅是茶香。茶的香味似乎也不是主角,而那不是茶香的香氣,似乎也有不止一種,也許是海棠花香。大家摻雜在了一起,相互爭鬥,此消彼長,又暗合了陰陽之術…先生的茶,門道甚多。”
那怪人揉了揉濃密的髭須,隨即轉頭看向沈善柔:“小姑娘有何高見呀?”
沈善柔也不客氣:“老先生的盞中,不是茶。是酒。”
那怪人先是一愣,然後又放聲大笑,笑得宋無雙心中沒底,而沈善柔卻有十分的把握肯定心中的猜測了。
那怪人笑夠了,又朝屏風外吹了聲口哨,大叫道:“老臭魚,偷聽的癮過了沒,過了就給本將軍滾出來!”
聽得屏風外拐杖刻意拄地的篤篤聲,踱了進來一個大白胡子老頭。善柔無雙要起身行禮,那怪人趕忙止住她倆道“不用來這些”,又招惹那老頭道:“老臭魚,你的獨門被人家破解了呀!看你還怎麼在我麵前炫耀!”
那老頭翻了個白眼,反唇相譏道:“不就是個小卒子麼,還自稱起大將軍來了,不害臊!”
那怪人又轉來問沈善柔:“小小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但她隻能猜出這盞中是茶和其他的混合,你又是怎麼一語道出這不是茶而是酒的呢?”
沈善柔心中暗道慚愧,自己耍的小聰明讓人家火眼金睛識破了,卻也大大方方的說道:“小女子在茶方麵的本事的確不如妹妹,但小女子卻是知道一點,凡是性情中人,無論好茶好酒,都不會將茶酒至於一處,因為若是如此,味道會變得雜亂,無法理清頭緒,從而嗅覺與味覺會收到損傷,在品評茶酒方麵會不如從前。茶酒不置於一處,這是小女子判斷的第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