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石榴紅的姑娘對一身妃色的女子啞聲說:“阿姐,那人在看我們呢。”說罷還促狹的看回去。
那個後生趕快閉上眼睛。
一身妃色的女子並不說話,隻是寵溺的看了看同伴,然後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串瓔珞,不緊不慢的編著。
那個一身石榴紅的姑娘正是宋無雙,那個一身妃紅的女子則是沈善柔,而那個年輕的後生,便是當日與宋無雙結下梁子的顏萑澤。
宋無雙認出他來,所以才要拉著沈善柔一同來逗逗這個人。沈善柔在看到顏萑澤時就知道宋無雙打的是什麼算盤,本想讓她少惹事端,但轉念一想,這一路也總是要有點樂子才是,加之仗著自己的易容術絕妙,所以有恃無恐的坐到了正對著那個道士的一張桌子。隻是不知道那個和顏萑澤一路的姓連的小子去了哪裡。
沈善柔轉頭看宋無雙,見那小姑娘喜不自勝,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心想:無雙必定心中已有安排,我就當是看一場好戲便是。正好老板送過來茶水,於是放下手中瓔珞,端起茶碗,把熱氣吹吹,輕輕的抿了一口。
宋無雙還在左顧右盼,沈善柔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沈善柔抬頭看著天,天上是魚鱗般的雲彩,又像是皇帝龍袍下擺的山河水紋。
沈善柔忽然覺得有點冷,於是雙手捧住茶碗,低頭看茶液中倒映出的天。
她突然明白是哪裡不對勁了。是手中這茶碗。
這是粗瓷碗,釉色細膩致密,層層疊疊,豆青色中隱隱泛著薑黃,是上好的龍泉窯瓷。這龍泉瓷雖是粗瓷,卻也是民窯中難得的好瓷。洛陽白馬寺要迎佛指骨舍利,特意邀龍泉窯的當家燒製供奉的長明燈,龍泉瓷因此名噪一時,甚至當朝太後都對此瓷愛不釋手,茹素時必用此瓷盛放膳食。所以帶的朝中顯貴地方富商一並追捧龍泉粗瓷。現如今龍泉窯明是民間,實已是官家的。
沈善柔又細細的瞧了瞧,相信自己並未看錯,又看了看宋無雙的茶碗,也是同樣的龍泉瓷。於是她放下茶碗,思量著這老板究竟是個什麼身份,竟能弄到如此名貴的物什。
這時,沈善柔聽見宋無雙輕聲道:“快看,來了。”
隻見一個身穿月白袍子的年輕男子走到顏萑澤身邊坐下。顏萑澤道:“連兄,一切可好?”
再看那男子,麵容俊秀,聽到顏萑澤問他,好看的眉頭皺起來了,道:“真是晦氣,好端端的,這馬走的歪歪斜斜,怎麼跟喝醉了一般。”
沈善柔偏頭看宋無雙,見那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咬著嘴唇。沈善柔甚至能夠聽到宋無雙心中大呼“痛快”的聲音。
看來那“殘酒”是給他的那匹馬吃了。效果還不錯。沈善柔也小小的得意一下。
沈善柔戳了戳宋無雙,讓她看著自己的口型,無聲說:“就這些啦?”
當初學習易容易聲,沈善柔覺得不停的換模樣很有意思,就隻用功學易容,不管聲音的了,所以並沒有像宋無雙一樣會易聲,現在隻能做口型。不過好在宋無雙跟她很熟悉了,看也是看得懂的。於是宋無雙伏在她耳邊道:“再等等看。”
顏萑澤道:“如此,我們到竹明莊的時間,可是又要晚些了。”
沈善柔聽見宋無雙在耳畔輕聲道:“那人叫連成。和他邊上的那人,都是要去竹明莊參加棲霞大會的。就是不知是去湊熱鬨,還是和咱們爭了。”
連成取出一把折扇,打開又闔上,道:“時間還有,倒也不必著急。我那玉駒倒是緩過來了些。隻是這件事情,本大爺卻要查個水落石出。”
顏萑澤知道連成素來驕縱,旁人勸也無用,當下也不多言,隻是淡淡的說:“既然如此,那就上路吧。”
看著這顏連二人離開,宋無雙衝沈善柔眨眨眼睛道:“阿姐,咱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沈善柔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那隻茶碗,把剩下的一點茶湯喝下。宋無雙起身付錢。
沈善柔站起時,頭忽然一暈,趕快撐住桌子。她又發現不對勁的了。
江南多產竹,這是竹製的桌子卻也不稀奇,隻是這竹…沈善柔借著頭暈的名號又坐了下來。這竹子青中有紫,輕叩有“錚錚”金石之聲,乃是浸入水中千年不爛不腐的苦慈竹,禁宮和高官才能用得起的貢品!
沈善柔又四顧,周圍沒有騾車。這店主人是怎麼把東西運到這深山之中的?又是怎麼弄到龍泉瓷碗和這苦慈竹的?
宋無雙結帳完畢,拿了竹籃中的小籠包,本已走了幾步,見沈善柔在發呆,於是又回來把她拽起來塞到車上,吆喝車夫駕車離開,自己飛身上馬追去。
沈善柔在有些時候很不懂得掩飾自己,所以她那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的樣子,全被那個野店大叔看得一清二楚。
他悠悠說道:“終於被發現了嗎?”
那個大嫂走過來,畢恭畢敬的說道:“主人,是否要換個地方?”
那人笑道:“那也得等咱們的大主人派車來接咱們會去再說嘛。”
那大嫂也笑了,道:“您可真是….”
微風不止,酒旗還在飄。最近這裡的客人,不會少。但是,又能有幾個發現這茶碗竹桌的來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