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王少宇丟下一句話,“其實你們怎麼都得同意,沈如煙在我們家的日子好不好過可就決定在你們手裡了。還有,我想你們應該知道現在整個蘇州城隻有我,能救你們沈家了。”
於是,沈家上上下下隻能眼看著這個惡少大搖大擺地離開,沒有任何辦法。
他這一走,大太太就要下人把子瑜叫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子瑜一時不知是驚訝還是驚慌,沒有想到那個應該算自己表姐夫的人竟然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子瑜隻當他是頑劣成性,沒想到還這樣不顧情理,提出如此讓人難堪的要求。子瑜看著大家陰沉的眼光,忽然絕望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外公走了,外婆病倒了,東黎在喪事完後匆匆回上海念書去了,這家裡唯一和自己親近的人如今都不在身邊。
子瑜當然是是說什麼都不答應,先不說那人的人品怎麼樣,就說他是如煙表姐的丈夫,這樣的事情子瑜是萬萬接受不了的。雖然生長在舊式家庭裡,但由於沈東黎在上海念書,總是給子瑜灌輸一些新思想,子瑜竟然也對舊式婚姻有了一些排斥的感覺。其實自己已經到了十五,偶爾也會想一些以後的事,可是子瑜總是很迷茫,自己命中的那個人,會是怎樣是一個人呢?會有隱隱約約的期待,卻也有著淡淡的憂傷,自己這樣算是孤女的身份,說幸福這樣的字眼,也許太奢侈了吧。
不過東黎哥哥總是說,“小瑜兒啊,不要老是不說話,你不說,彆人怎麼知道你要什麼呢!”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子瑜喜歡這樣的笑容,是陽光的感覺,在江南的雨季裡,這是子瑜唯一的陽光。
子瑜常常在想,在那段略帶陰暗的童年裡,如果沒有東黎的在場,那自己又會變得怎麼樣呢。
子瑜跪在大廳裡,聽著大舅母帶些怨氣的抽泣聲,“你跪著有什麼用,整個沈家都掌握在你手裡呢。沈家這些年對你怎麼樣你應該心裡清楚,把你當小姐一樣養著供著,現在沈家有事了,你這又是什麼態度!”
子瑜依舊不語,隻是覺得,自己應該堅持下去,不能放棄。
“我沒見過比你更沒良心的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又不是叫你去賣身!”大舅母的話越來越難聽,舅舅也滿臉陰雲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子瑜知道,他很在乎沈家的家業,隻是經營不善,才導致沈家走到了這一步。所以,他們心裡應該都是希望自己嫁過去的吧。就像當年犧牲了沈如煙的幸福一般,自己這樣一個寄人籬下的孩子的人生在他們看來應該更加微不足道吧。
說到最後,大舅母竟然大聲哭了起來,“我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我們都同意了,我們如煙受了這樣的委屈我們都不去計較了,你怎麼能這樣呢!你還有什麼不滿意!能夠嫁到王家對你這樣的孩子來說已經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了,我說你還學著你那個早死的媽心高氣傲個什麼呀!”
子瑜抬眼看了大舅母一眼,雖然這麼多年很少有人在自己麵前提起父母的事,但是子瑜也隱隱感覺到了自己的父親母親在這個家是個禁忌,特彆是在外公麵前,沒有人敢提起這件事。子瑜也很清楚自己隻是寄人籬下的孩子,所以自懂事起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隱忍。人家麵子上把你當小姐,可自己絕對不可以把自己當小姐。所以當表姐表兄們還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子瑜就學會了儘量隱藏自己的感情,不去爭,不去搶,不去反抗長輩的意思。
可是這一刻,子瑜感覺到有些憤怒,雖然是沒有絲毫記憶殘留的母親,可在子瑜心中還是對她充滿了崇敬,容不得一絲的侮辱。
“大舅母,子瑜不嫁。您說我不知感恩也好,假清高也好,反正這樣的婚事子瑜不能答應,相信在舅舅舅媽心裡,比子瑜更不願意吧。沈家的事,不是一樁不合禮節的婚事可以解決的。請舅舅舅媽想想如煙姐姐的事吧,那個人,你們還能相信他嗎?”子瑜說完這些就站起了身。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的,隻是膝蓋因為跪在石板上有些酸痛,剛剛說的那些話,大概是自己從小到大在長輩麵前講得最多的一次,因為母親而鼓起的勇氣,可是母親父親,你們會在哪兒呢?為什麼要丟下子瑜一個人?眼睛有些酸澀,可是沒有淚落下來。
就這樣走回去了,子瑜忽然覺得很累,吩咐阿秀不要來叫自己吃飯以後就躺下休息了。此刻外婆找自己不知道又是為了何事。也許她也想勸自己吧,子瑜已經打定主意了,無論如何都不答應。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有這樣一種勇氣,可以如此堅定地捍衛一種東西,不惜得罪整個世界。
“外婆,你找子瑜嗎?”子瑜走進房間,帶著淡淡的香火味道,外婆信佛,房間裡供奉著一尊觀音菩薩。每當沈家出了什麼事,外婆就會靜靜地跪在菩薩麵前,淺淺的香火煙霧間,外婆的神情虔誠而安詳。小時候,子瑜就這樣看著外婆,覺得有了她,似乎什麼不好的事都會過去。可是現在看來,小時候的想法似乎過於天真,人意難為,更何況上天。如果真的有命中注定,那子瑜已經準備好了最壞的結局。
“瑜兒,到外婆這兒來。”老夫人是聲音帶著些沙啞,子瑜走近看,發現一向不顯老的外婆今天竟然像是蒼老了很多歲。
子瑜在她身邊輕輕跪下,雙手合十,心中默念,如果神靈有知,子瑜不求能事事順心,隻求你能體諒子瑜的不孝,因為有些東西,必須堅守,沒有緣由的。
“瑜兒啊,你想過你的父親母親嗎?”老夫人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子瑜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可能還在世呢?如果是這樣,你會怎麼辦呢?”
“子瑜不明白外婆是什麼意思,也從沒有奢望過這樣的事。”
“其實,我和你外公費勁心思瞞著你,不讓你知道他們的事是有原因的。可是事到如今似乎沒有辦法了。我不知道你外公在天之靈會不會同意我的做法,畢竟這些年你父親都有派人回來找過你,隻是被你外公很嚴厲地遣回去了。因為我們覺得你待在沈家會受到更好的保護。”
“我父親?來找過我?”子瑜有些難以置信,如果這些是真的,那麼自己這麼多年的生活都隻是一個莫大的謊言。
“是的。你父親在上海,還是軍界要員。當年你母親在上海念書的時候認識了他,隻是當時你父親已經成家。可是,可是晚晴她,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子瑜傻傻地聽著外婆說的話,仿佛那是一個遙遠而的故事,但不同的是,故事的主角是自己最親的兩個人。
“後來,晚晴她帶著你回來了,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晚晴至死也不肯說,你外公他也很生氣,後來你父親終於找上門來了,可那時候晚晴已經沒了。他要帶你走,你外公怎麼也不肯。孩子,我們怎麼舍得讓你去那樣的家庭裡受人指責呢?要知道,那個委屈不是一個小孩子應該承受的。我們隻想著,能保護這個孩子一天就保護一天吧,可是你外公撒手人寰,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外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外婆!”子瑜忍住心中震驚,抱住已經開始抽泣的外婆。
“瑜兒,這是唯一的出路了。也許它會更加艱難,所以我也不能為你做決定,留給你自己選擇。你父親在你外公的葬禮時也遣人來吊唁了,他們也提起要帶你回去,隻是當時我以為沒有這個必要,可是事到如今,你也已經有十五了,我想你也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了。子瑜,你考慮一下,要去你父親那裡嗎?”
“外婆,我不想離開你。”看著外婆絮絮叨叨地講下去,蒼老的聲音裡透著悲涼,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傻孩子,舍不得外婆也沒有用了。你外公走後,外婆就已經是半死之身了,不值得你這樣的。”
“外婆……”
“乖啊,回去好好想想。好孩子,也許這就是你的命吧。”老夫人憐惜地捧著外孫女的臉龐,輕輕把子瑜的頭發攏到耳朵後,眼裡的神情是子瑜不曾見過的,“你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像晚晴呢,我可憐的孩子……”
屋外還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這江南的煙雨季節,是誰在蕭索的時光裡默默堅守,又會是誰站在歲月的儘頭靜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