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難眠。
子瑜從床上坐起來,再次拿出了外婆給自己的那張已經發黃的相片。照片上那個和自己眉眼相似的女孩穿著一身紅色小西裝,臉上是淡淡的笑容,眼底卻是藏不住的自信和快樂。雖然時光讓照片褪色,但看著它,子瑜的記憶似乎能追溯到很多年以前,感受到當時母親的心情。外婆說這是母親去上海念書前托人給照的照片。
照片上這個女子就是母親嗎?似乎這些年在心底一直有一個淺淺的影子的存在,隱隱約約總是在想著自己的母親應該長什麼樣子,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反倒令人不敢確信起來。就像心裡抱著幻想,也許她還活著,也許她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看著自己,可此刻也隻能接受,她早就離自己而去,不過還好,還有父親。
可是那個父親卻顯得好遙遠。他是彆人的丈夫,他也是彆人的父親,他在自己的生命裡缺席了十五年,再見麵,應該要以什麼樣的心情呢?
上海,就是沈東黎口中的十裡洋場的繁華地嗎?那裡的紙醉金迷,那裡的燈紅酒綠,那裡的繁華落儘,當時聽著東黎的描述雖然心裡有著些許的向往,但此刻卻顯得那麼陌生。
陸家的人來的時候,子瑜正在房間裡畫一幅工筆梅花。自從和外婆說了那個決定以後,就一直心神不定,似乎隻有畫畫才能把自己從喧囂的塵世的脫離出來,得帶片刻的安定。子瑜看著快要完工的梅花,忽然想到了外公生前經常和自己說,“孩子,你得像這寒梅一般,要有傲骨。”
阿秀風風火火地衝到房間來,“小姐,小姐,外麵來了幾個黑衣人在找你呢!”
子瑜手下的筆頓了頓,抬起頭說,“知道了,我就來。以後做事彆這麼急躁,知道嗎?”
要走的事情子瑜沒有和阿秀說,因為知道帶不走她,所以早一天和她說也就多讓她傷心一天。這麼多年來,阿秀與其說是自己的丫鬟,還不如說的自己的姐妹,在這個沈家,隻有她和自己貼著心,一路扶持著走來。可是子瑜現在連自己的未來都不能確定,實在不能把她也拖進那未知的世界,就讓她在沈家安安穩穩地做事,然後結婚生子,安靜地過完一生吧。
阿秀有些奇怪地看著子瑜,“知道了,小姐。可是外麵那些人真的很奇怪,看著也不像那個王家惡少派來的人,不知道又有什麼事。”
他們確實很奇怪,子瑜看著客廳裡的三個客人不禁也這麼想。年長的那個穿著很高級的麵料做的黑色大褂,雖然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卻難以遮掩眼裡帶著威嚴的冷酷。站在他身後的那兩個年輕人也是一身黑色對襟褂子,身材高大,頭上還戴著黑色的帽子,都是子瑜很少見到的裝束。
子瑜出來的時候,那個年長的男人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地道了一聲,“小姐好。”
子瑜按捺下心裡的詫異,也微笑著回了一聲你好。
他轉身開始和老夫人講話,“老夫人,這次能夠讓小姐回去,我們對您的深明大義感到十分感謝。”
話音剛落,二舅母在一邊著急地大聲叫了起來,“子瑜可不能走,她走了沈家的生意怎麼辦!”
“給我退下,少在這兒丟人現眼。”老夫人生氣地用手杖杵著地說。二夫人隻能悻悻地站在一邊,有些不悅地繼續聽著。
“二夫人請放心,沈家的事,我們會負責解決。我已經派人去了王家,相信他們不會不知好歹的。”那個男人恭敬而冷淡地說。“而小姐,我們必須帶走。”
子瑜不知道那個叫權叔的男人是怎麼把王家的人擺平的,反正到了下午,王家的管家就來退了婚。那人還一改往日的凶神惡煞,一臉恭敬地在權叔身邊說著什麼。
權叔說既然事情已經擺平了就希望儘快帶子瑜去上海,那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沈家的人也不再挽留,隻是舅舅舅媽們一改往日的冷淡,大舅母和二舅母接連著上子瑜房間裡送這送那的,大舅母還拉著子瑜的手哭了起來,說能這樣最好,她也不希望子瑜像自己的女兒那樣跳進王家那個火坑裡。二舅母也紅著眼說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了,要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話。不管是不是客套的虛情假意,能夠這樣體麵的離開,子瑜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本來以為阿秀會有一番哭鬨的,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格外安靜。她在房間裡默默地給子瑜收拾著衣服,不再像平時那樣嘰嘰喳喳地說這說那逗子瑜開心。子瑜忽然間覺得有些不習慣。
“阿秀,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知道了,小姐。”依舊是冷冷的回答。
“說話做事的時候要穩重一點,不要再像個小孩子……”
“小姐,你不要說這些了好嗎?既然你都不要阿秀了,還說這些乾什麼?”阿秀忽然抬頭,子瑜發現她的眼眶有些紅。
“阿秀。我不是要丟下你,你也知道,我也是沒辦法才要去上海,那裡怎麼樣還都不知道,我又何必拖累著你去受苦呢!”
“小姐,阿秀這樣的丫頭還會在乎受苦受累這樣的事嗎?難道你認為阿秀跟著你就是為了享福嗎?隻不過是碰到了知心的主子,想要侍奉一輩子罷了。”
“我不是說過嗎,以後不要再提什麼主仆之分,我把你當妹妹看,希望你過得安定一些,不要跟著我過著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的日子。”
“小姐,小姐,你就讓阿秀陪著你吧。”阿秀忽然就抱住子瑜大哭了起來。子瑜很無奈的地掙脫開來。
“在這裡好好生活,將來有緣還會再見麵的。”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子瑜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些什麼,隻是想著趕緊離開,不要再回頭。因為怕自己一回頭,就不能這麼堅強地走下去。
隻有外婆推說身體不舒服,子瑜想去道彆,每次都說已經睡下了。子瑜知道,外婆也許也不想麵對離彆,畢竟這一彆,誰也不知道結局,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相見。可是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不能連麵也不見就走啊。
“權叔,我想再去看看外婆。”臨走前,子瑜還是決定再去最後一趟。
“小姐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好了,隻是,我怕她不會見你。”
熟悉的園子,有著江南人家特有的精細彆致,雨雖然停了,但空氣中濕漉漉的氣息還在,冷冰冰的。
子瑜看著緊閉的房門,知道外婆還是不想開門,於是就這樣跪了下去,濕漉漉的青石板傳達著徹骨的涼意,忽然想起外婆那天晚上的話,“子瑜,從今天起,你就不姓沈,改姓陸了。”
外婆,子瑜會堅強。子瑜不好,不能在外婆膝下儘孝了。眼淚劃過了臉頰,然後站起身,跟在權叔身後,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沈家大門。
屋裡的沈老夫人,躺在躺椅上看著手裡發黃的照片,
“丫頭,你可千萬不要像晚晴那樣啊!”滾燙的眼淚劃過臉頰,仿佛一下蒼老了十歲。
而此刻,大夫人的房間裡還留著一封信,上麵是沈東黎的字跡,
子瑜,彆走,等我回來。
火車上,子瑜不安地向包廂門口張望著。從上車起,那兩個黑衣服的男人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那個權叔坐在對麵,偶爾子瑜抬頭看到了他,他也就是禮貌性地笑笑。他的笑容,透著些許寒冷的氣息。
雖然子瑜覺得,相比起他對沈家人的笑已經好了很多,但其中的威懾力,還是會讓人不寒而栗。
陸家的人都是這樣嗎?他們是父親的手下吧,那父親又會是什麼樣子呢?也許是這些天太累了,子瑜這樣胡思亂想著就沉沉地睡著了。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火車又一次靠站了。
子瑜看看窗外,天已經暗了下來。自己竟然一不小心睡了那麼久。權叔好像一直維持著下午的那個姿勢,連臉上的表情也是一摸一樣,要不是天色變了,子瑜會覺得自己根本就沒睡著多久。
“小姐,您要吃點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