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兩點。”
子瑜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兩點?這麼早就開始準備?難道那位四爺是請我們吃下午茶嗎?”
“小姐,你就彆開我們的玩笑了。太太吩咐了,讓我來服侍你換衣服。”
“不用了,我自己會準備好的,你先下去吧。”
“可太太…”
“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去幫幫姐姐或是母親。”子瑜見張媽還是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你放心好了,我馬上準備行了吧。”
見張媽關門出去,子瑜才送了一口氣,還真是誇張,吃個晚飯就弄成這樣。
子瑜挑了件平時穿的淡色長裙,想想現在九月份,晚上天氣可能會冷就拿出一件針織小坎肩放在床上,繼續看書。
到五點的時候,張媽又上來敲門,“小姐,太太說要準備出門了。”
“哦,來了。”
子瑜走下樓,被下麵的陣仗嚇了一跳。陸子珊和上官雲珠都換了正式的禮服,臉上化著精致的妝,頭發也精心打理過了。連父親都換下了平素不離身的軍裝,穿了一身絲綢長衫。從來沒想到,父親穿長衫的樣子還蠻有一股儒雅的書生氣的。
陸家世代書香世家,陸承聿的祖上世代都是文官,到了父親這裡,竟出了一個軍人,不過骨子裡的文雅還是在的。所以陸家的人平時也都比較心高氣傲一點,子瑜想也許這就是陸承聿看不起肖家人的原因把。
“張媽!叫你上去服侍小姐準備你就弄成這樣嗎?”上官雲珠的嗬斥聲傳來。
見張媽一副慌張的樣子,子瑜忙下來解釋,“媽,是我自己叫張媽下來的。我以為,隻是普通的宴席,所以穿成這樣就行了。”
上官雲珠剛想開口,陸承聿就說,“本來就沒必要這麼興師動眾的,小雲,你也太給那姓肖的麵子了。”
“承聿,對方可是肖銳,雖然我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可這禮數還是要到的。”
“母親,那我上去換衣服,你們等等我。”
“不用了,我看你穿這樣就挺好。”陸子軒從樓梯上走下來,“她還是一小丫頭,穿什麼都一樣。再說,我們何必太在乎那姓肖的,禮數差了點也無所謂的。”
子瑜看了他一眼,暗想,說得倒好聽,自己還不是西裝筆挺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就沒見他陸少爺什麼時候出門這麼光鮮過,還說無所謂。不過,陸子軒這身白色的西裝穿了還真的有些搶眼。他本來就長得眉清目秀,瘦瘦高高的,隻要褪去那副不正經的笑,還是挺好看的。不過,子瑜見過陸子軒正經起來的樣子,就比如說上次在賭場的那次,這家夥動起真格來還是挺嚇人的。
“子瑜就這樣吧,我看也沒什麼不妥。”陸承聿的話一錘定音,大家就準備出門了。
走在花園裡通向大門的路上,子瑜聽見陸子珊和母親低聲說,“這丫頭也真不知天高地厚,媽,你得教教她,讓她見見世麵啊。”
“你父親都沒說什麼,我去管什麼啊。”
臨上車的時候,父親轉身對守在門口的權叔說,“阿權啊,叫你安排的人都安排好了嗎?”
“老爺,一切都安排好了,您就安心赴宴好了。”
還真是興師動眾的。
萬彙酒店開在上海灘最豪華的西亞克大廈裡,據說是一個法國商人花重金買下了黃浦江邊寸土寸金的一大片地,然後在這裡大興土木,造了這麼一幢大樓。裡麵的裝修極儘豪華,一樓都是清一色的珠寶店,往上還有舞廳,各種俱樂部,萬彙飯店在五樓,裡麵的消費自然也是高得令人咋舌,但儘管如此,上海那些達官貴人們還是喜歡在這裡消遣。
子瑜是從來沒來過這裡。
到五樓了,上官雲珠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子瑜和子珊跟在她身後。陸子珊的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弄得人心裡直發慌。門廳裡有個經理打扮的男人立刻迎了上來。
“陸爺,太太小姐們好!這邊請,五爺已經在裡麵等了一會兒了。”
子瑜走進萬彙的包間,裡麵已經坐著三個人了,肖離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她低著頭晃動著紅酒杯,子瑜隻是看著這個熟悉的動作就已經猜出來了,唐如煙。讓子瑜很驚訝的是,杜莉莎居然也在這裡。不過想想,可能是她昨天聽到自己和梁雨辰說的話想來探個究竟吧。
“莉莎,你也來了!”陸子珊開心地走了過去。
這時唐如煙站了起來,招呼大家入座,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早就聽說唐如煙和肖家兄弟的關係很好,今日一見傳言果然不錯。
據說唐如煙四年前還是百樂門舞廳一個剛出道的舞女,每天靠陪各種客人跳舞喝酒謀生。後來不知怎麼的就遇到了四爺,在上海灘一夜成名,從一個小小的舞女一下子變成了第一交際花,不過這上海灘一向是得到與付出等籌的地方,唐如煙也因此成了商會裡的社交工具,商會裡不少生意都是靠她那嫵媚多姿的舞步,和一笑百媚生的臉蛋換來的。在這上海灘,任何人想紅都是要靠捧的。
而這唐如煙碰到四爺他們兄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杜莉莎滿臉不滿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把怨毒的目光轉向子瑜,子瑜假裝沒看見,找了個空位就坐了下來,沒想到陸子軒居然也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
肖離站起身說,“我四哥今天有點急事,恐怕會晚點來。剛剛他打電話來說,讓大家先開席,他一定趕到,還請陸先生原諒。”
“你家四哥還真會擺譜啊,請人吃飯還遲到!”陸子軒吊兒郎當地說,完全不顧上官雲珠阻止的眼神。
“四爺還真是忙人,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開席吧。”陸承聿說。
那個waiter上來給大家倒酒,是上好的外國紅酒,金色的燈光下杯中美酒泛著醉人的光澤。子瑜看著那個waiter,怎麼覺得他那麼眼熟?正發愣間,就覺得身上一涼,那人把紅酒杯撞翻,全撒自己身上了。子瑜驚慌失措地站起身,那人也一臉驚慌地抬頭,子瑜看清了他的臉,又是那個男孩!他怎麼會在這裡當服務生。
“你長沒長眼!”一聲怒斥聲傳來。
“五爺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那人急得快哭出來了。
“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快帶陸小姐出去收拾一下。另外去叫你們老板來!”
“沒關係的,隻是一件衣服而已。”子瑜忙說道。
“還不快帶陸小姐出去!”肖離的聲音透著不一樣的涼意,是下命令的口氣。子瑜忽然反應過來。
那張小紙條!
那男孩是他們的人,所謂配合,也許就是指的這個。陸子軒似乎也反應過來了,他看了那waiter一眼,然後看看子瑜。陸子瑜隻得跟了出去,臨走陸子軒還彆有深意地朝她笑了笑。這家夥,到現在了居然還在幸災樂禍。
“我說,這陸小姐還真是倒黴啊!好不容易出來吃頓飯,還遇到這樣的事。”子瑜聽見杜莉莎那嬌滴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原本被淋濕的身體又泛起一陣雞皮疙瘩。不管她了,自己現在這麼窘迫,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喂,這兒不是去洗手間的吧?”子瑜剛剛進來明明看見洗手間在另一個方向的。
忽然旁邊一個包廂的門被打開,子瑜被一股大力拉了進去,裡麵立刻走出了兩個黑衣男人。子瑜仔細打量著這個房間,不是吃飯的包間,裡麵的裝潢比外麵簡潔一點,還擺著辦公桌和書架,更像是一個辦公室的樣子。麵向窗外站著的是一個熟悉的清瘦背影,肖銳!
“你怎麼在這裡?”
“這裡的老板和我是好朋友,借了他的辦公室用用。”他看著子瑜驚訝的表情淡淡地回答,說完笑著對身邊的男孩說,“阿其,紅酒倒得多了點。”
居然還好意思說,不知是誰想出了這麼個損招。
站在身旁的男孩尷尬地笑了。子瑜見他這麼多回,不是凶神惡煞就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沒見過他像這樣老實地笑過。
“還不快謝謝陸小姐的救命之恩。”
那男孩忽然跪到地上,“阿其謝陸小姐救命之恩!”
子瑜看了他一眼,隻是說,“不敢當。”聲音裡透著隱隱的怒氣,有誰這樣謝恩的,拿酒潑自己一身。
“陸小姐不用生氣,肖某今天隻是有個問題想問陸小姐,才會出此下策。”
“那你就快問吧,問完我還要換衣服。”
“我想讓陸小姐仔細想想那天救阿其的時候可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
“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有沒有看清楚追殺阿其的那些是什麼人?”
“沒看見。”陸子瑜腦子裡閃過巷子裡那些日本人的屍體。
“是嗎?陸小姐當真沒看見?”
“你是在審問我嗎?”子瑜忽然間覺得有些慪火,自己救了人還要在這裡被人像審犯人一樣對待。
“肖銳不敢,隻是希望如果以後有人問起,陸小姐還是會說沒看見。”
“我說什麼話豈要你來管?”子瑜憤怒的眼神迎上那對平靜如結冰湖水的眸子,“我陸子瑜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我也是為看陸小姐著想,不想你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覺得我現在還不算麻煩嗎?”
肖銳低頭看了看子瑜被紅酒潑濕的衣服,眼裡的冰雪似乎有一瞬的融化,他笑了笑,轉而又變得嚴肅,“你大概還不知道,真正的麻煩是什麼樣的吧。”
子瑜看著他臉上有些空遠的表情,竟有了一瞬間的愣神。聽說肖銳從小就是孤兒,十幾歲就開始在碼頭打打殺殺,以此營生,他到今天經曆的一切,自己真的不知道,也無法想象。
肖銳的聲音忽然響起,子瑜趕緊收回目光,想到剛剛看著他發呆,竟不自覺地紅了臉。
“阿其,趕緊帶陸小姐去換套衣服,我已經派人準備好了。得快點,不然那邊要起疑心了。”
子瑜換好衣服進去的時候,肖銳已經入座一會了。他一邊坐著唐如煙,一邊空著一個位子。子瑜剛剛坐過的位子已經被弄得不能再坐了,隻得走到肖銳身邊,跟他問過好,就坐下了。
“子瑜,你怎麼去了那麼久啊?”
“這裡沒有合適的衣服,阿…,哦,那個服務生下去買衣服買了好久。”
“陸小姐,真是對不起,請你吃飯還弄成這樣。”肖銳此刻又禮貌而疏遠地道起歉來。
“沒關係。”子瑜也小心地回了他,然後低頭吃飯。
飯桌上,肖離和陸承聿低聲交談著什麼,上官雲珠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著,隻是偶爾笑一下。陸子軒在對麵講著笑話,時不時把陸子珊和杜莉莎逗得大笑起來,子瑜抬頭竟發現那個一直冷冰冰的唐如煙也仔細地聽著,臉上現出難得的笑容。
“誒,那個袁公子後來怎麼著了?”
“他啊,後來把我買來的那些個包子全吃了下去!誰讓他仗勢欺人來著!”
撲哧,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子瑜一直埋頭聽著,這會兒也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忽然覺得身旁投來兩道驚訝的目光,子瑜隻能抬頭尷尬地朝肖銳笑笑。天,自己剛剛竟沒覺察這萬年冰山一直都坐在身邊,一言不發。雨辰說肖銳最討厭應酬了,果然如此,這家夥除了入座時寒暄了幾句以外就沒怎麼開口。
“四爺不覺得好笑嗎?”子瑜為了化解下自己尷尬的處境不得不找句話講。
“還好。”
子瑜知趣地再次沉默,繼續埋頭吃飯。
一場晚飯下來,都沒見他們聊到什麼正事,不過也是,真正重要的事,他們不是已經解決了嗎?還好沒出什麼事,連杜莉莎也似乎忌憚肖銳和肖離的在場,後來也沒再說什麼冒犯自己的話。
回家以後子瑜繞過陸子軒詢問的眼神徑自回了房間,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他。這家夥平時看上去沒個正經,其實比誰都要狡詐,子瑜怕被他看出什麼端倪。
對方畢竟是□□和日本人,自己還是小心點為好。
隻是這肖銳如此大費周章地警告自己,難道他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不會是在和日本人做生意吧?可子瑜想起他的眼神,雖然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可總是覺得他不是壞人,要不然直接把自己滅口對於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子瑜搖了搖頭,今天太累了,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