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一直覺得自己是五好青年,可惜時運不濟,在一片大好春光裡惹了件麻煩事。
朋友圈的都蹭蹭地往上爬,隻有他回了小時候就離開的老家,半大不小的城市裡,居然仍有老街坊認得他,見著了就問長問短,周正隻得閃爍其詞,越發覺得自己臉麵無光。
幸好這半年裡得了件趣事,便是機緣巧合對古董入了迷,閒睱時光就打發在那上麵了。
六如堂的午後像往常一樣,靜悄悄的,一隻黑麵褐身的暹羅貓倚著尊半人多高的立佛愜意地打盹,青色的地磚上透著絲絲涼意。
周正上半身趴在紅木櫥櫃上,一聲不吭地,隻是半眯著一雙眼睛,手頭邊擱著的是隻乾隆豆青五蝠捧壽盤。
鐵掌櫃也不吭氣,捧起茶壺啜了口龍井,一屁股坐了下來,眼見是要陪著周正乾耗了。
那隻壽盤端端正正擱在一個萬福紋的厚紙盒裡,看上去倒像是有些年頭,不過乾隆那名號可是周正自個說的。
鐵掌櫃蹙著眉盯那盒子,目光灼灼,像是要瞧出一個窟窿似的。
又隔了一會,鐵掌櫃顯然有點兒惱了,他將垂在櫃台上的一盞燈一把扯到額前,那燈極亮,周正的脖子不由地往後縮了一下。
鐵掌櫃瞥他一眼,周正垂著眉眼,好似出了神,那燈光落到他的臉上,便能瞧見那家夥左眼角下一顆小小的痣,這會正隱匿在睫毛落下的陰影裡。
“照你這陣勢,隔幾天該是明成化的鬥彩罐兒了。”
周正回過神,隻是嘿嘿笑。
鐵掌櫃正色道:“小哥你彆笑啊,不能你說乾隆就是乾隆,事不過三,這回我可不敢自作主張給你收了。”
“都說六如堂是這兒最識貨的,再說你都還沒上手呢怎麼就知道我訛你!”周正將盒子輕輕朝前推了推。
鐵掌櫃坐在那裡動也沒動,額前那盞燈也滅了。
又是一陣沉默,夏日午後的陽光從雕花門嵌的玻璃上折射進來,有一束光不偏不倚就落在了周正的額頭上,他再次朝邊上躲了躲。
那就那樣微微一動,一片寂靜裡不知從哪兒傳來“咯嗒”一聲。
原來是鐵掌櫃身後不遠處一排雕花的黃花梨木窗,當初以為是用來裝飾的窗子突然像是憑空開了一麵出來。
周正吃了一驚,探過了身子細瞧。
地上那隻原本打著呼嚕的瘦貓也猛支起了腦袋,欠了欠身,嗖地騰空躍起來,一步不差地繞過堆得滿滿當當寶貝物件,往那窗子裡跳了進去。
那窗裡光線暗,看不出什麼光景來,隻隱隱約約地有個人坐著的輪廓。
他娘的搞什麼神秘,周正暗暗罵了一句。
鐵掌櫃站起來走到窗前,低聲道,“那個家夥又來了。”
“照老規矩。”
“哦。”鐵掌櫃應了一聲,順手就將窗掩上了。
周正不由疑惑起來,窗後的聲音聽上去年紀不大,冷冰冰的,三十四歲的鐵掌櫃卻是一頭一臉恭順的姿態。
正皺著眉頭探頭探腦之際,鐵掌櫃過來,手裡已多了一疊鈔票。
“裡麵那是老板嗎?”周正隨口問。
“問這麼多做什麼!”鐵掌櫃瞪他一眼。
周正撇了撇嘴。
“這次我們給你收了,三千塊你先拿著,以後有好東西還是先留著自己盤玩,把寶貝全往咱六如堂裡送,要知道睡了一夜後悔了想弄回去可不是原先的價了。”鐵掌櫃挑了挑他的濃眉。
周正扯了扯嘴角,將一遝鈔票對折了往兜裡一揣,也不理會鐵掌櫃的奚落,轉身便要走了。
鐵掌櫃仿佛還有什麼話要說,卻還是沒有開口。
擋住了烈日的大門被周正一下拉開,撲了人滿頭滿臉的暑氣和白花花的光。
周正豪邁地撒開步子,方才跳進窗裡的貓不知又從哪裡跑了出來,繞到他的腳邊,用爪子輕輕撓著他牛仔褲的腳管。
“嘿,想跟我走?瞧你那臉,像被火給熏著了!”周正一樂,立馬笑出來聲。
“雙喜!”鐵掌櫃喝道,那貓兒“喵嗚”了一聲,藍幽幽的一對眼睛似有不舍地朝周正望了望,怏怏地退回了鋪子裡。
周正拍了拍屁股,頭也不回去朝前走去了。
那貓朝鐵掌櫃齜起牙來,惹得老鐵皺起臉提起腳來,作勢要用腳背踢它。
“哎,乾啥呢!”一個穿著水紅色小旗袍上衣的女人從店堂裡虛掩的後門閃了進來。
“你來做什麼?”老鐵朝他胞板起臉來。
“過來看帥哥的!剛剛我在那邊樓上看見雙喜跟著人出去了!”蘭欣瞪他一眼,彎腰將雙喜撈到懷裡。
鐵掌櫃嘿嘿道:“你比雙喜還要猴急!”
“呸!”
鐵掌櫃歪嘴笑起來。
“他是什麼人啊,談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