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出現的巨大空間看上去是個老式戲台,正對著自己的是一個雙層戲台,勾欄、藻井、梁柱樣樣不缺,金碧輝煌,極儘奢華,隻是比那室外的略矮小了一些,出將入相的布簾子都掀了半幅,戲台上頭左右各擺著一隻比花架略大些的高台。兩側是幾間包廂,和中間下沉的空地用欄杆隔開了,隱隱可見那繡著花的青色真絲簾子後的身影晃動。空地上則擺著好幾張八角小桌,每桌都約有兩三人坐著,衣著得體,神情也都無一例外地肅穆端莊,也不見有人交頭接耳。
老鐵將他交托給掀了門簾的姑娘,那姑娘一笑便有一對甜甜的酒窩,傾了傾身,就領了還在東張西望的周正去東邊的包廂。包廂後麵的過道並不寬,隻容兩人錯肩而過,光線也暗,地毯厚得踩上去沒一點聲息,讓人心生壓抑,周正用餘光瞄了眼沒關起門的包廂,那裡麵的客人和外麵的不同,衣著也隨便些,隻管輕聲聊著,周正跟在後頭,突然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差點驚呼了一聲,回頭一瞧,隻見寶二爺坐在一把交椅上,正衝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道:“喲,我當是誰呢,這背影這麼熟,原來是小周老師!”
姑娘見他遇了熟人,過來在他耳邊囑咐了一句就從原路返了出去。
周正被他拉進了門去,隻見還有一個生麵孔,打扮光鮮,容貌卻令人不敢恭維,頭發白花,神情枯槁,滿麵的褶子,和嫩生生的寶二爺一比,真叫人感歎老天不公,他像是沒瞧見周正似的,仍舊一動不動地隔著簾子看著前麵出神,嘴裡似在喃喃念著,“紅還是綠啊?”
“你丫還廢這神經,閉著眼睛選一個不就得了!”二爺朝他啐了一口,拍了拍身邊的另一張空椅子。
“你們在玩什麼東西?”周正一屁股坐了下來。
“小周你是不是喜歡賭?”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寶二爺嘿嘿笑。
“不是說是鬥寶,哪來的寶?”周正感覺這話題不妥,趕緊扯開了。
“不見人有這麼猴急的,好戲在後頭呢!”寶二爺拍了拍周正的手背。
周正翻了個白眼,道:“弄得這麼神秘,你們這些家夥是不是弄什麼非法集會,我這回頭要再被人告發了,可不知道要被弄到哪裡去了!”
話音一落,寶二爺又是笑得樂不可吱,去果盤裡抓了一顆青梅往周正嘴裡一塞,周正躲避不及,隻得張口接了,本來就沒完全退腫的臉一麻,酸得牙都軟了。
“讓爺給你把這嘴給堵上了,讓你說這沒譜的話,你要當不成了那人民教師,你家劉成瑜也不見得讓你去打漂兒,餓不死你!哎,不對,你臉咋了?”
“長智齒呢!”周正見寶二爺說話沒邊,一點也不實在,越扯越遠,想起剛才那姑娘說劉成瑜在第一個包廂等著他,就挪了半個屁股要走。
“甭介,小周老師,那東西還沒來了呢,喝了碗茶再走,茶消火,能褪腫,阿瑜那小子你天天見著,也不差這一會,我實話就跟你說了吧,什麼鬥寶,那是幌子,這是賭場,大賭!”寶二爺瞥了周正一眼,替他斟了碗茶遞了上去,又說,“瞧,越窯的茶碗,阿瑜他家底厚,排場一向擺這麼大,末了我若是賭輸了就將茶碗揣懷裡帶出去!”
“你說什麼,還真賭!”
“瞧你急赤白臉的樣子,也不逗你樂了,去找你的阿瑜吧。”
“你也儘和我說這些沒用的。”
寶二爺突然一把按住周正撐在椅背上的手,這回倒換了個正經臉色,道:“等會記得彆惹惱了劉成瑜,這回是他做東,上來鬥的寶貝卻是彆人家的,你明白我意思不?”
周正老實地搖了搖頭。
二爺唉了一聲,又湊到周正的耳朵邊上,說,“陳步實路子野,不知從哪裡弄了件鈞窯的琮式瓶來,自己也不敢下斷論,說是四處都找人掌了眼,這次是真尋了壓堂的寶貝了,等不及就要來現了,說到底那廝也就是個沉不住氣的雞賊貨!”
“那又怎麼了?”周正還是不解。
寶二爺這才知道同周正講了半天不過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便怏怏地白了他一眼,嘀咕了幾句,讓他走了。
周正這才脫了身,劉成瑜抱著雙臂坐在離戲台最近的那個包廂裡,老鐵倚著欄杆,半透明的簾子卷起了一半,一個大男人倚在那裡,十分滑稽。周正挑了個空位坐了下來,老實說,“剛才又見到那個劉二爺了。”
老鐵笑道:“瞧,哪兒都不缺他的。”
劉成瑜也笑了笑,說:“你又去聽他胡說了罷,京城裡的那些人嘴皮子的功夫倒能把死人也給說活了!”
“那不就成神醫了!”周正的冷笑話脫口而出,見沒人隨他笑,隻得順著老鐵的目光又往戲台上張望了一下,問:“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啊?”
“給你來一出蘇三起解怎麼樣?這戲台怎麼樣,可是咱們大老板十年前在江西原模原樣給搬過來修整的,一根木頭一個榫都不缺的!”老鐵摸了摸鼻子,又笑道,“陳步實還真是擺足了架子。”
“他倒還真有資格擺這個架子了,這回也得讓他風光了。”
“人好像都來齊了,押金什麼都收齊全了吧?”
“押金什麼有蘭欣你還不放心哪。”
周正隻聽他們講的跟天書一般,自己就跟個外星來客似的,傻乎乎坐在那裡,心中大為不悅,老鐵眼尖,走了上來對他說,“還是我跟你說清了,一會戲台上有一紅一綠兩個盒子擺上來,這十個小包廂裡的人,你瞧不清他們麵目吧,等金鈴一響,便押了紅籌綠籌賭輸贏,諾,就是這個!”鐵掌櫃從桌上的茶盤邊取了一紅一綠兩枚書簽似的竹牌子遞到周正手裡,牌子上用金線係著白玉墜子,沒著色的一麵刻著包廂號數。
“戲台上紅綠盒子開之前,就有人將這你押的牌子收了去,下麵八角桌上全是請的公認的能手行家,共計有十九人,等揭了那盒子,便憑自己眼光喜好舉了牌子,哪個寶貝牌多就算是贏了,押它的自然也就贏了,押輸了便要賠錢了。”
周正腦筋一轉,就笑出聲來,道:“那還要什麼寶貝,我隨便放把扇子茶碗不也一樣?再說,那些能人誰知道是不是早串通好了,要作弊豈不簡單。”
“放茶碗扇子還有什麼樂趣,那些能人行家們也是隻最多提前一天從各地請了來,不得私底下互通,還要畫押作保,而且也不知這盒中是什麼,是什麼人持著寶貝,作弊自然是不省力的,再說下麵誰也不知道這盒子底下是什麼東西,牽線的是我們六如堂,我們又不能去壓簽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剛才還聽到寶二爺說這次陳步實要拿個鈞窯的什麼瓶來。”
“這家夥還真沒有他不知道的事。”老鐵朝劉成瑜遞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