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紀雲蘅早早就起來了。
她今日穿著稍有不同。上衣著雪白色的窄袖衫襦,腰身收束,配上黛綠色的百褶羅裙,行走時輕盈的裙擺隨著風動,隱隱露出一雙繡花短靴。
紀雲蘅不會梳什麼漂亮的發髻,平日裡隻隨意用發帶綁起來,或是半綰著,今日卻上手給自己編了兩條小辮子。半綰著的發插了根雕花木簪,濃墨順滑的發散在肩頭,更襯得衫襦白,發絲黑。
折騰一番,出門時已經是天光大亮,小狗還被拴著,但一聽見紀雲蘅出門就立即坐起來,用棗子大小的眼睛巴巴地看著紀雲蘅,尾巴也搖得飛快,扯著脖子上的麻繩嚶嚶叫,似乎一副很傷心的樣子。
她立即覺得內疚,趕忙走過去,給小狗鬆開了繩子,摸摸小狗的腦袋和肚子,親昵地玩了好一會兒才出門。
金光傾瀉而下,大片落在紀雲蘅的身上,將未施粉黛的眉眼描摹,顯出幾分精致的美。
紀雲蘅今日是用心打扮過的,要去見一位特殊的人。
她從紀宅的後門而出,行至東城時已臨近正午,正是東城熱鬨的時候。
街頭人來人往,酒館茶樓座無虛席,來自五湖四海的男女在街道上穿梭,自從皇帝帶人來泠州之後,來到此地的人比往常翻了幾倍,街上的治安比先前更加嚴密了。
紀雲蘅的步伐不徐不疾,即便街上的人很多,她也不曾與誰相撞,行至一家酒樓門前時,忽而被一道聲音給叫住了。
“這不是雲丫頭嗎?怎麼今日來找蘇老板,怕是你來錯了時候了。”
紀雲蘅認識這聲音的主人,停下腳步轉頭看去,就見那雕著“一品閣”的牌匾下站著個中年男子。他吃得肥頭大耳,斜靠在門前的柱子上,站在簷下陰涼之地,身邊還站了個夥計給他打扇。
“王老板。”紀雲蘅開口,語速緩慢地打招呼。
一品閣與漣漪樓都是東城區名聲較為響亮的酒樓。東城區是泠州最大的城區,按理說是容得下兩家生意紅火的酒樓的,隻是這兩家酒樓開在了麵對麵,因此其中的明爭暗鬥一直沒有停過。
漣漪樓的東家名喚蘇漪,是紀雲蘅母親的舊相識。早些年她年歲尚小,母親還在的時候,她就經常被母親牽著來漣漪樓找蘇漪。
蘇漪的性子潑辣,行事風風火火,鳳眼一瞪,便是八尺高的男人也不敢輕易叫板。
兩年前,紀雲蘅親眼看著蘇漪站在漣漪樓的大堂裡,用酒壇把一個喝醉鬨事的男人的頭砸得鮮血淋漓之後,蘇漪就成了紀雲蘅最敬佩的人。
一品閣的這位老板也不知是什麼事又沒鬥蘇漪,正憋著一肚子氣,正巧見著了紀雲蘅從門口經過,給喊住陰陽了兩句。
“蘇老板今日忙著呢,才沒空搭理你,你還是彆去打擾,擋了她的財路。”
紀雲蘅點了下頭,顯然並未將他的話聽進去,再沒回話,抬步走了。
臨近正午,炎熱的暑氣蒸騰,紀雲蘅的臉上卻沒有一滴汗,白淨的麵容上隻泛著微紅,神色從容。
那王老板純心擠兌,看著紀雲蘅的背影氣道:“瞧這呆傻的樣子,還不知禮節,像是聽不懂人話一樣,當真以為那漣漪樓是什麼好地方?有你哭著出來的時候。”
說罷又看了眼斜對麵那金閃閃的漣漪樓招牌,滿眼妒恨,甩袖回了自家酒樓中。
蘇漪今年三十二了,尚未嫁人,整日都泡在漣漪樓裡忙活。漣漪樓生意紅火,她賺了很多錢卻還是一年到頭不肯停歇,總說是在給紀雲蘅攢嫁妝。
她與紀雲蘅的母親關係極親近,紀雲蘅的乳名,還是她給取的。
那年紀雲蘅的母親病逝,漣漪樓掛滿白布,哀曲連響半個月,自那以後,蘇漪就成了紀雲蘅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雖性子剛硬,但因無法將紀雲蘅從紀家接出而心懷愧疚,見不得紀雲蘅吃苦,有時單是看見紀雲蘅穿著一件洗得泛舊的衣裳都會紅眼眶,所以每回見蘇漪,紀雲蘅總要將自己拾掇一番。
今日來找蘇漪,主要是想讓她拿一拿主意,紀雲蘅不知如何挑選夫婿,更不知如何回應王惠。
漣漪樓一如既往的熱鬨,大堂內滿座,喧嘩聲不絕於耳,夥計們端著酒菜在其中穿行,鬨中有序。
紀雲蘅提著裙擺上了台階,被守在門邊的夥計瞧見了,笑著迎上來,“雲小姐,今日怎麼來了?”
紀雲蘅的視線在大堂掃了個來回,然後望著夥計道:“蘇姨母在哪裡?”
“在後院忙活呢。”夥計走在側麵,伸長了手臂給她開道,送了一段路後往後院一指,“後廚那邊。”
她躲避著忙碌的夥計,來到後廚之處,果然看見蘇漪手裡拿著單子,正大聲地與廚子們確認菜肴。
她一身火紅的衣裳,袖子高挽,長發綰著半扇髻,兩個耳垂戴著青綠寶石的耳墜,嗓門嘹亮,隔著老遠都能聽見聲。
紀雲蘅剛走過去,她餘光就看見了,當即停了話轉頭看來,見真是紀雲蘅,她皺著的眉頭猛地舒展,眉眼躍上喜色,幾個快步迎去,“佑佑怎麼今日來了?”
饒是紀雲蘅遲鈍,卻也聽出了端倪,反問道:“姨母,我今日來得不巧嗎?”
“那倒不是,你不論何時來,漣漪樓都歡迎。”蘇漪抬手,在她額前撫摸了一下,沒摸到汗,又上上下下將她看了個遍,而後道:“今日漣漪樓要接待貴客,眼下我恐怕沒時間照顧你,你去我常休息的廂房裡等一等,渴了餓了喊人就是,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
紀雲蘅也沒想到今日的漣漪樓這樣忙,自覺不給蘇漪添麻煩,於是點頭應了,去蘇漪平日在樓中歇息的房中等候。
隻是正趕上吃午飯的時間,漣漪樓招了那麼多夥計在今日竟是有些不夠用,紀雲蘅坐在房中總聽見外麵喊人,隱約有幾句爭執。
她在房中坐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閒著也無事,於是出房去了後廚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