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這模樣,許君赫走到她身邊,半蹲下來與她的視線對上,問:“你恨你爹嗎?”
織金的衣擺與青色的衣裙疊在一起,許君赫單手扶在門檻上,小金冠被陽光一照,折射進了紀雲蘅的眼睛裡。
盛夏的小院裡,怯弱溫吞的少女與意氣張揚的少年相對而望。
紀雲蘅從未與同齡的男子靠那麼近過,隻剛往許君赫的眼睛一看,她就莫名有些臉熱,像是發自本能的生理反應。
她微微偏頭,很沒出息地避其鋒芒,語速慢慢,“不恨。”
“他這樣對你,你都不恨?”許君赫十分詫異。
紀雲蘅沒有解釋,或許她心中自有一番理論,隻是沒有說出來。
“那紀家的其他人呢?你爹娶的繼室,還有她的那些孩子,你也都不恨?”
許君赫望著她的臉,很想出言嘲笑她。
說句難聽的,性子軟弱無能到這份上,被欺負也是活該。
若是紀雲蘅心中有恨,隻是迫於無奈而無法反抗,那到情有可原,可若是她心裡都不恨那些傷害她欺負她的人,那她受到的欺負就不值得憐惜。
可是紀雲蘅偏又生得討巧,一雙貓兒一樣的眼睛,連帶著眼瞳裡的墨都是澄澈的,直直地看著人時,一汪赤誠。
許君赫不知道他這能不能叫做心軟,先前說些惡劣的話玩鬨就罷了,那些真正傷人的,尖銳的話,他對著紀雲蘅的眼睛時,反而說不出口。
仿佛一句難聽的話,就能讓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落下淚來。
許君赫心想,沒必要。
“我討厭他們。”
紀雲蘅提及了那些人,臉上出現不明顯的厭煩情緒。
他沒有追問,將話題一轉,“你那剛及笄的妹妹手裡,是不是有一塊碧綠的玉佩?”
紀雲蘅極為驚訝,“你怎麼知道?”
許君赫道:“你彆管我怎麼知道,你隻說是與不是。”
紀雲蘅答道:“是。”
許君赫又問:“紀家隻有她一人有此玉嗎?”
紀雲蘅道:“她兄長也有一塊,我就見過一回,他戴在脖子上,平日藏衣服裡,瞧不見。”
許君赫:“你第一次在他們身上看見那東西是在什麼時候?”
這問題就得讓紀雲蘅好好想一想了,她眼眸轉動,落在院中的梔子花上,開始出神。
許君赫難得調用了性子裡所剩無幾的耐心,也不催促,自己在旁邊的門檻處坐下來。
庫房的門檻做得寬,也結實,當個小板凳正正好。
兩人並排坐著,許君赫等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耐心不足,歪著頭去看她,“用得著想那麼久?”
紀雲蘅慢慢將頭轉過來,回道:“兩年前,七月。”
“時間準確嗎?”
紀雲蘅就突然說:“我及笄那年,蘇姨母送了我一根簪子,不知道怎麼被紀盈盈知道了,她帶著人來我的小院搶。”
許君赫滿眼疑問,“我問你時間可準確,你說起這舊事作何?”
紀雲蘅沒理他,繼續道:“我不願給她,她便讓下人打我。”
許君赫沉默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她娘身邊的大丫鬟來了,叫秋娟。”紀雲蘅說話很慢,徐徐道:“她見紀盈盈大哭,便給她擦眼淚,勸她時說了一句話。”
許君赫道:“是什麼話?”
紀雲蘅似乎將那日的情形記得很清楚,即使隔了兩年,她仍舊能學著秋娟當時的語氣說話:“小姐,老爺前兩日不是給了你一塊玉佩嗎?聽說這滿綠的玉價值千金呢,可比這一根小小的簪子寶貴多了,何須為此鬨得不開心?”
“就是兩年前的七月。”紀雲蘅由此得出結論,“時間準確。”
許君赫將眸色一斂,伸手往她腦袋上按了一下,“小傻子,你放心,那簪子會回到你手裡的。”
紀雲蘅垂下眼簾,並未回應。
被搶走了兩年的東西,說不定已經被記盈盈扔掉或是毀壞,紀雲蘅早就不指望能要回來了。
許君赫說完這句話後,賀堯就買了熱飯回來,在外麵輕叩門。
許君赫去將飯接進來,放在紀雲蘅平日吃飯的桌子上。
賀堯去的是北城區有名的酒樓,距離不遠所以就算是步行也回來得很快。
買的是千絲雞湯,麵拉得極細,根根分明,再以菌子和蔥花薑片撒鹽清燉,雞肉取得是雞身上最嫩的地方,食盒一打開,鮮香味撲鼻而來。
紀雲蘅正餓著,隻聞了一下就口水直流。
許君赫也沒有久留,將麵給了她之後就離開了,等紀雲蘅吃完了麵去院中一看,已不見他的蹤影。
隻餘下被扔在地上的碎碗和拴在樹下的小狗。
今日是給薛久記賬的日子。
幸而紀雲蘅今日起得早,與突然到來的許君赫折騰了一番還有閒餘時間,於是換上外出的衣裝從側門的門縫鑽出去,快步趕去東城。
一路小跑過去,正趕上薛久也剛到店鋪,開門往外搬桌椅和肉架。
還不等紀雲蘅開口,他就轉頭看來,見紀雲蘅跑出了一臉的汗,笑道:“看來佑佑今日拿不到那十文錢了,是因何事來晚了?”
紀雲蘅慢步過去,將汗擦淨,“與人說了會兒話。”
薛久將肉架抬出來,狀似無意,“是你朋友嗎?”
“不算是。”紀雲蘅沾了水,低著頭開始磨墨,又答道:“但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就好。”薛久站在她邊上磨刀,說:“若是有壞人,你可要告訴薛叔,薛叔一刀剁了他。”
紀雲蘅聞言笑了笑,抬起頭看向薛久,忽而瞥見他左手臂的位置處有血色,便一下有些緊張,指著那處問:“薛叔,你這裡怎麼有血?是受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