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麥少爺在生日宴會上見不到自己的跟班時,心裡不是不憤怒的。
就算是禮物堆滿了房間,蛋糕疊起來七層,奶油的花朵和巧克力的柵欄散發著濃鬱誘人的香氣,都不能完全紓解正在生氣的麥小公子的嘴角。
堆著笑應付完了麥老太爺和滿屋子觥籌交錯的叔叔阿姨,麥彬偷偷離開了鋼琴前麵,捉住正在跟彆人相談甚歡的羅千陽衣角。
“少爺,是在找茜茜嗎?她跟阿姨坐在那邊吃泡芙。”羅千陽立刻扯出一副笑臉來,恭恭敬敬地回答那個仰著頭的小小孩子。
麥彬搖搖頭,繼續盯著他。
“怎麼了?”羅千陽摸不著頭腦,他皺起眉頭來,想傾儘全力滿足這個小少爺。
“羅……語。”麥彬似乎很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好像擠到最末端的牙膏一般羞澀黏膩。
羅千陽一時沒聽清,也有點兒納悶,他問,“什麼?”
“羅語怎麼沒來?”
“啊?他啊……發燒了,在家養病。”羅千陽篤定這小少爺隻是客套,便輕描淡寫。
“他一個人在家?”
“是……”羅千陽看著眼前的麥彬,不自覺地就回答了他。明明隻是個八歲的孩童,問話的迅疾和嚴肅都使他強烈地感覺到不舒服。
“這樣啊……”喃喃著,麥彬突然勾起嘴角甜甜又天真無邪地笑起來,宛如天使一樣變走了羅千陽心裡麵的疑惑不安。“那我去找茜茜玩。”
羅語正蜷在被子裡麵,聽見有摁門鈴的聲音,便把自己又往被子裡麵塞了塞,耳朵壓在手腕上。不過那鍥而不舍的程度,最終擊敗感冒藥帶來的昏昏沉沉睡意。
他從單人小床上爬下來,踏上棉拖鞋“踢踏”跑到門廊去,毫無戒心地就扳開門插。
“呼呼”的冷風從外麵灌了進來,他還沒看清麵前的人,就開始猛打寒戰。
“笨蛋,哪有生了病不躺在被窩裡麵的!”
劈頭蓋臉的責罵,攪得羅語更加糊塗了,如果不是他在外麵敲門,他為什麼要爬出被子來開門!
把自己裹得像麵包一樣的麥彬,使勁兒從羅語拉開的小縫裡麵擠進去。
他看著麥彬用手背抹抹自己燒得紅彤彤的小臉蛋兒,然後迷迷蒙蒙的眼睛,然後淩亂垂在額前的頭發,再然後裹在身上皺巴巴的睡衣,毫無戒心地站在原地。好像等著主人檢查的寵物。
麥少爺伸出手來,一把拎住羅語的脖領,在羅家黑漆漆的走廊裡麵轉悠了會兒,才準確找到書房裡麵羅語的床和被窩,將他塞進去。
“我過生日,你怎麼不過來?你可是早早就答應了我的。”麥彬居高臨下得看著躲進被窩裡麵的冬眠小刺蝟。
羅語從被子裡將一顆頭探出來,“發燒了。少爺來乾什麼?今天晚上不是有生日宴會?”
“我來拿禮物。”麥公子理直氣壯地坐在床頭,往下扯羅語的被子。
“沒禮物。”羅語沙啞地回答他,落地燈的寡淡光線全罩在他臉上。麥彬雖然還是孩子心性,這時候也生不起氣來,隻沉默地坐在他旁邊。
“發燒,難受嗎?”
“好受難受的你不會自己試試。”
“不用,據說笨蛋才會發燒,我不可能。”
羅語聽懂了,想跳出來為自己討還公道,可惜全身都燒得沒氣力,鼓了半天勁兒都出不來。
“那……你吃藥了沒?”
“吃了。沒事情,我身體好。”羅語悶在被子裡一會兒,覺得汗下去,身體也好多了,又有些感動,才終於回答他,“這麼晚了你還過來?”
“我說了過來拿禮物的,你彆以為你發燒了,就可以蒙混過去不過來給我過生日。”
“你又什麼都不缺。”羅語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翻白眼。
“就缺這個。”麥彬強硬篤定地說。
羅語想了想,從被窩裡爬出來,到客廳大櫃子裡翻出了一瓶玻璃瓶的酒,隨手送給了麥彬,權當禮物。反正羅千陽的那隻櫃子,幾乎隻存不看,卻總也大到塞不滿一樣。
麥彬當場木了。羅語頓覺麵子大增,腰杆猛挺,什麼發燒感冒全都九霄雲外去也。
羅語研究了半天,才在麥彬的正確指導下,把蓋子打開,還去廚房找了兩隻單腿的杯子,你給我倒了,我給你倒了嘗新鮮。甜甜的,暖暖的,繼而一發不可收拾。兩個小孩兒一人蜷在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節目,一邊當喝可樂一樣。
一會兒,羅語眼裡,麥小少爺的笑臉,一個成了三個——真正成了三頭的噴火龍魔王。他指著麥彬,笑起來,笑聲中,沒聽到門鎖響動。
羅千陽剛在麥家走失了小金孫的風波裡麵受了些驚嚇,回了家卻看見剛剛要找的人,一身筆挺的小西裝揉成皺鹹菜,和自己的兒子黏在一塊兒蜷在沙發上仿佛兩隻酣睡小貓,還先斬後奏開掉了他鐘愛收藏的一瓶紅酒。
之後麥彬被羅千陽抱回了家,安安穩穩睡回了自己的床上。羅語半睡半醒先受了一段恐嚇教訓,白天清楚了,再被羅千陽橫眉怒目一頓,舊病新傷,更是躺在了家裡一周。
往往想到這些事情,羅語就不知道該回憶起羅千陽對他的莫名嚴厲,還是麥彬帶給他的或喜或憂哭笑不得的童年趣事。
走在高樓林立間,他似乎還懷念麥家那間山水園林式的大宅,那時小小的他看到走不儘的長廊,和四時永遠不會間斷不會開敗的美麗花草,傍晚陽光下漸漸變成金色的黑瓦和粉牆,以及麥小少爺和妹妹一起坐在池塘邊亂石上撐著釣竿釣魚的背影。
他仍舊記得麥少爺隻釣上了幾條泥鰍,滑溜溜在小桶裡麵,晚上讓廚房炸著或蒸著換花樣做了,留他和羅茜在家吃飯。
泥鰍的味道不錯,尤其是麥少爺夾到他碗裡的那條。
再後來,他就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了。不是不敢吃不愛吃,隻是覺得再也沒有那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