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店裡人不多,座位基本都空著。舞台上空無一人,隻有筆直的立麥。
女老板原本在吧台忙碌,看到楚獨秀後打招呼。她留一頭短發,左耳戴銀耳釘,十足酷姐氣質,拿著菜單往桌邊走:“老樣子?蜜汁雞排飯?”
楚獨秀是店內常客,卻從不點任何酒類,偏愛著蜜汁雞排飯。軟嫩多汁的雞肉,清新可口的沙拉,搭配灑滿芝麻及濃稠醬汁的雪白米飯,隻需簡單花費三十二元,就擁有超越食堂的快樂,是她情緒低落時的治愈劑。
她剛麵試受挫,決定奢侈一把,點頭道:“對。”
女老板用筆在菜單上一圈:“好久沒看見你。”
“最近在找工作。”
女老板麵露意外:“快畢業了?”
“這學期大四。”楚獨秀瞥見狹小舞台上的立體麥克風,好奇地詢問,“今晚有活動?”
“對,開放麥。”女老板撓了撓頭,似不知如何解釋,補充道,“今天來的人比較多。”
楚獨秀是在“台瘋過境”才了解什麼叫開放麥。彼時沒有任何脫口秀節目,她第一次體驗這項神奇活動,是某次酒吧用餐的閒暇,看到一個東北大哥上台講笑話。一束光,一支麥克風,天南地北胡侃,逗得在座眾人前仰後合。
她當時不懂什麼叫脫口秀,更沒聽說過單口喜劇,隻覺得東北大哥逗趣又大膽,單槍匹馬就敢上舞台,後來才知道他是男老板。“台瘋過境”既是一家酒吧,也是一家脫口秀俱樂部,時不時就會舉辦表演活動。
早兩年的演員全是老板朋友,觀眾都沒法坐滿酒吧,也不收取任何門票錢。去年,一檔脫口秀綜藝上線,在網上掀起些許浪花,連帶影響線下開放麥。從那時起,“台瘋過境”開放麥會收取二十元門票錢,同時贈送觀眾一杯精釀啤酒,形式變得正規一點。
票價不貴,酒吧最多容納三十人,一場開放麥完全不賺錢。楚獨秀跟女老板閒聊時得知,門票收費是想督促觀眾出席,以前弄免費票總有人臨時不來,場子太冷清乾擾演員心態。
酒吧上菜速度很快,除了熱氣騰騰的蜜汁雞排飯,還有一杯泛白沫兒的精釀啤酒。醇厚酒液裡都是小氣泡,正源源不斷地往上冒。
楚獨秀一愣:“我沒點這個。”
“這杯送給你。”女老板道,“都來好久了,大四快樂。”
楚獨秀怔然,忙不迭道:“謝謝。”
女老板擺擺手,沒有再多言,轉身後離開。
楚獨秀吹開上方的泡沫,輕輕抿一口冰涼酒液,芬芳微甜的味道就在唇齒間彌漫,柔和舒爽地順著喉嚨往下滑。這讓初嘗酒精的她頗覺驚豔,跟以往試過的普通啤酒不同,精釀有種與眾不同的清新口感。
她端著那杯啤酒百感交集,不知該惋惜現在才嘗到,還是傷感於女老板告彆。明明她們數年來沒說過幾回話,甚至連彼此名字都不知道,卻莫名體會到一絲遺憾。
畢業後,她應該就不會再來酒吧,更不會在這座城市停留。女老板和蜜汁雞排飯也會成為她大學記憶的符號,在日複一日的枯燥工作裡漸行漸遠,或許在某個夏日泡沫般冒出,轉瞬又劈啪一聲消失不見。
楚獨秀不願太矯情,所以她又猛灌一口,妄圖用啤酒澆滅多愁善感。
沒過多久,酒吧內顧客越來越多,難得將座位全部占滿。
四周光線黯淡下來,一道強光打向舞台,急促歡騰的音樂過後,有彪形大漢躥上台,正是酒吧男老板。他手持麥克風,左右環顧一圈,開口就是自帶喜感的東北味兒:“大家好,我是聶峰,也是本場表演的主持,今天來的人夠多啊,看來我們無人問津的開放麥,總算蹭上一波節目的熱度……”
室內響起零星的笑聲,觀眾將目光投向舞台。
楚獨秀沒看過聶峰提及的脫口秀綜藝,但她的大學室友經常用節目下飯,有一回還專程來酒吧看過開放麥。不過,室友來過一次,就不再有興趣,原因是“線下沒有節目好看”。
“開始前先簡單講兩句,可能有朋友沒接觸過線下開放麥,其實也沒太多規矩,在這裡好笑就大笑,不好笑請鼓鼓掌,給我們年輕演員一點鼓勵。不錄音,不錄像,演出結束統一合照。”聶峰道,“祝願各位度過快樂的夜晚,下麵有請第一位演員小蔥!”
格子衫男生聞言上台,他接過麥克風,鞠躬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小蔥!”
潮水般掌聲過後,脫口秀正式開始。
“今天不用太緊張,大家可以放鬆點,我們稍微聊聊天吧,這位觀眾是一個人來的嗎?您是做什麼工作?”
“哦,他說不想告訴我……”
燈光彙聚在小蔥身上,聶峰借機悄悄地下台。昏暗處,他躡手躡腳地移動,不願打擾觀眾興致,抬眼瞥見黑衣男子,臉上不由流露錯愕。
吧台邊,青年倚著桌沿,穿著黑色襯衫,更顯身材挺拔。他左腕戴一塊手表,在暗色裡閃爍銀光,除此之外再無飾物,渾身裝束極為簡約。
聶峰認出對方,連忙快步過去:“你怎麼有空過來?”
黑衣男子盯著舞台,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從機場直接來的,我看時間趕得上。”
聶峰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他們平時胡扯,沒想到你真什麼場子都來,不累麼?”
聶峰一直覺得,謝慎辭是個奇人,要是單看他的臉,跟幽默毫無關係。偏偏此人對脫口秀分外上心,近年都為行業發展奔波,在國內也逐漸有影響力。
謝慎辭:“現在全國不到十個俱樂部,脫口秀演員攏共不超一百,就看這麼幾場表演,有什麼累的。”
台上,小蔥戴著黑框眼鏡,局促地握著話筒,額頭卻冒出細汗。他前兩個包袱都沒響,整個人很快緊繃起來。
“我當時跟我女朋友說,那我做不成鋼鐵俠,可以裝成他朋友,就叫鋼鐵瞎啊……”
短暫靜默後,觀眾稀稀拉拉地鼓掌,現場氣氛繼續往下掉。
楚獨秀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很快就將自己的飯吃完,慢吞吞地喝著剩餘啤酒。她旁觀過很多開放麥,演員冷場或忘詞是常態,確實不是每次都好笑,性質跟開盲盒差不多,比如小蔥今日就有失水準。
她以前看過他的表演,也是在“台瘋過境”酒吧,那時對方很有活力,隻是這回亂了陣腳。
明明座無虛席,台下卻很沉悶,觀眾保持戒備。這致使小蔥的聲音越發乾澀,後續表演還時不時卡殼一下。
聶峰:“今天場子有點冷,開場就不太好開。”
謝慎辭:“他的風格不錯,心態有待提高,前麵的梗觀眾沒接,節奏一下子就亂了。”
表演過半,小蔥察覺氛圍凝滯,決定力挽狂瀾,拿出殺手鐧,想現場互動。他舉起手揮揮,號召觀眾上台。
無奈場子不熱,竟然無人應聲,唯有尷尬彌漫。
“有朋友願意上來麼?沒有人舉手嗎?”小蔥麵對冷場,他也下不來台,乾巴巴道,“我看看……”
楚獨秀本來坐在窗邊喝酒,直到她撞上小蔥的目光,莫名其妙湧生不祥預感。小蔥的視線在全場逡巡一圈,最後又不知不覺落她身上,好像追蹤儀器,很快精準鎖定。
她頓時頭皮發麻,下意識低頭回避。
不是吧?不能由於沒人舉手就點她吧?
千萬彆點,千萬彆點,千萬彆點。
楚獨秀在心底瘋狂祈禱,偏偏都是怕什麼來什麼。
“不然就請靠窗的那位女生?”
“……”